⑴ 若修飾不已,籌謀有聞,則鴻漸之資,當從此始 什麼意思
唐 白居易 《楊景復可檢校膳部員外郎六人同制》:「若修飾不已,籌謀有聞,則鴻漸之資,當從此始。」 梁斌 《紅旗譜》七:「我費了多少年籌謀,費了多少心血,才把大銅鍾毀掉,把四十八畝官地摳在咱的手心裡。」 毛錡 《悼念周恩來總理》詩:「解放戰爭風雲急,帷幄籌謀斬羣梟。」
⑵ 圍城第X章
鴻漸不安,假裝坦然道:「隨他們去說,只要你不在乎,我是不怕的。」「不知道什麼
渾蛋--我疑心就是陸子瀟--寫匿名信給爸爸,造--造你跟我的謠言,爸爸來信問-
-」鴻漸聽了,像天塌下半邊,同時聽背後有人叫:「方先生,方先生!」轉身看是李梅亭
陸子瀟趕來。孫小姐嚶然像醫院救護汽車的汽笛聲縮小了幾千倍,伸手拉鴻漸的右臂,彷彿
求他保護。鴻漸知道李陸兩人的眼光全射在自己的右臂上,想:「完了,完了。反正謠言造
到孫家都知道了,隨它去罷。」陸子瀟目不轉睛地看孫小姐,呼吸短促。李梅亭陰險地笑,
說:「你們談話真密切,我叫了幾聲,你全沒聽見。我要問你,辛楣什麼時候走的--孫小
姐,對不住,打斷你們的情話。」鴻漸不顧一切道:「你知道是情話,就不應該打斷。」李
梅亭道:「哈,你們真是得風氣之先,白天走路還要勾了手,給學生好榜樣。」鴻漸道:
「訓導長尋花問柳的榜樣,我們學不來。」李梅亭臉色白了一白,看風便轉道:「你最喜歡
說笑話。別扯淡,講正經話,你們什麼時候請我們吃喜酒啦?」鴻漸道:「到時候不會漏掉
你。」孫小姐遲疑地說:「那麼咱們告訴李先生--」李梅亭大聲叫,陸子瀟尖聲叫:「告
訴什麼?訂婚了?是不是?」孫小姐把鴻漸勾得更緊,不回答。那兩人直嚷:「恭喜,恭
喜!孫小姐恭喜!是不是今天求婚的?請客!」強逼握手,還講了許多打趣的話。
鴻漸如在雲里,失掉自主,盡他們拉手拍肩,隨口答應了請客,兩人才肯走。孫小姐等
他們去遠了,道歉說:「我看見他們兩個人,心裡就慌了,不知怎樣才好。請方先生原諒-
-剛才說的話,不當真的。」鴻漸忽覺身心疲倦,沒精神對付,攙著她手說:「我可句句當
真。也許正是我所要求的。」孫小姐不作聲,好一會,說:「希望你不至於懊悔,」仰面像
等他吻,可是他忘掉吻她,只說:「希望你不懊悔。」春假最後一天,同事全知道方鴻漸訂
婚,下星期要請客了。李梅亭這兩日竊竊私講的話,比一年來向學生的諄諄訓導還多。他散
布了這消息,還說:「准出了亂子了,否則不會肯訂婚的。你們瞧,訂婚之後馬上就會結
婚。其實何必一番手腳兩番做呢?乾脆同居得了。咱們不管,反正多吃他一頓。我看,結婚
禮送小孩子衣服,最用得著。哈哈!不過,這事有關學校風紀,我將來要喚起校長的注意,
我管訓導,有我的職責,不能只顧到我和方鴻漸的私交,是不是?我和他們去年一路來,就
覺得路數不對,只有陸子瀟是個大冤桶!哈哈。」因此,吃訂婚喜酒那一天,許多來賓研究
孫小姐身體的輪廓。到上了甜菜,幾位女客惡意地強迫孫小姐多吃,尤其是韓太太連說:
「Sweetstothesweet」(原註:甜蜜的人吃甜蜜的東西。)少不了有人提議請他們報告戀愛
經過,他們當然不肯。李梅亭借酒蒙臉,說:「我來替他們報告。」鴻漸警戒地望著他說:
「李先生,『〔亻奈〕是好人!』」梅亭楞了楞,頓時記起那蘇州寡婦,呵呵笑道:「諸位
瞧他發急得叫我『好人』,我就做好人,不替你報告--子瀟,該輪到你請吃喜酒了。」子
瀟道:「遲一點結婚好。早結了婚,不到中年就要鬧離婚的。」大家說他開口不吉利,罰酒
一杯,鴻漸和孫小姐也給來賓灌醉了。
那天被請而不來的,有汪氏夫婦和劉氏夫婦。劉東方因為妹妹婚事沒成功,很怪鴻漸。
本來他有計劃,春假後舉行個英文作文成績展覽會,借機把鴻漸改筆的疏漏公諸於眾。
不料學生大多數對自己的卷子深藏若虛,不肯拿出來獻丑。同時辛楣已經離校,萬一鴻漸生
氣不教英文,沒人會來代他。大丈夫能屈能伸,他讓鴻漸教完這學期。假如韓太太給他大女
兒的襯衫和皮鞋不是學期將完才送來,他和韓家早可以講和,不必等到下學期再把鴻漸的功
課作為還禮了。汪處厚不再請同事和校長到家去吃飯,劉東方怨他做媒不盡力,趙辛楣又走
了,汪派無形解散,他准備辭職回成都。高校長雖然是鴻漸訂婚的證人,對他並不滿意。李
梅亭關於結婚的預言也沒有證實。湊巧陸子瀟到鴻漸房裡看見一本《家庭大學叢書》
(HomeUniversityLibrary)小冊子,是拉斯基(Laski)所作的時髦書《共產主義論》,這
原是辛楣丟下來的。陸子瀟的外國文雖然跟重傷風人的鼻子一樣不通,封面上的Communism
這幾個字是認識的,觸目驚心。他口頭通知李訓導長,李訓導長書面呈報高校長。校長說:
「我本來要升他一級,誰知道他思想有問題,下學期只能解聘。這個人倒是可造之才,可
惜,可惜!」所以鴻漸連「如夫人」都做不穩,只能「下堂」。他臨走把辛楣的書全送給圖
書館,那本小冊子在內。韓學愈得到鴻漸停聘的消息,拉了白俄太太在家裡跳躍得像青蛙和
虼蚤,從此他的隱事不會被個中人揭破了。他在七月四日--大考結束的一天--晚上大請
同事,請帖上太太出面,借口是美國國慶,這當然證明他太太是貨真價實的美國人。否則她
怎會這樣念念不忘她的祖國呢?愛國情緒是假冒不來的。太太的國籍是真的,先生的學籍還
會假嗎?
第八章
八
西洋趕驢子的人,每逢驢子不肯走,鞭子沒有用,就把一串胡蘿卜掛在驢子眼睛之前、
唇吻之上。這笨驢子以為走前一步,蘿卜就能到嘴,於是一步再一步繼續向前,嘴愈要咬,
腳愈會趕,不知不覺中又走了一站。那時候它是否吃得到這串蘿卜,得看驢夫的高興。一切
機關里,上司駕馭下屬,全用這種技巧;譬如高松年就允許鴻漸到下學期升他為教授。自從
辛楣一走,鴻漸對於升級這胡蘿卜,眼睛也看飽了,嘴忽然不饞了,想暑假以後另找出路。
他只准備聘約送來的時候,原物退還,附一封信,痛痛快快批評校政一下,算是臨別贈言,
藉此發泄這一年來的氣憤。這封信的措詞,他還沒有詳細決定,因為他不知道校長室送給他
怎樣的聘約。有時他希望聘約依然是副教授,回信可以理直氣壯,責備高松年失信。有時他
希望聘約升他做教授,這么一來,他的信可以更漂亮了,表示他的不滿意並非出於私怨,完
全為了公事。不料高松年省他起稿子寫信的麻煩,乾脆不送聘約給他。孫小姐倒有聘約的,
薪水還升了一級。有人說這是高松年開的玩笑,存心拆開他們倆。高松年自己說,這是他的
秉公辦理,決不為未婚夫而使未婚妻牽累--「別說他們還沒有結婚,就是結了婚生了小孩
子,丈夫的思想有問題,也不能『罪及妻孥』,在二十世紀中華民國辦高等教育,這一點民
主作風應該具備。」鴻漸知道孫小姐收到聘書,忙仔細打聽其他同事,才發現下學期聘約已
經普遍發出,連韓學愈的洋太太都在敬聘之列,只有自己像伊索寓言里那隻沒尾巴的狐狸。
這氣得他頭腦發燒,身體發冷。計劃好的行動和說話,全用不著,悶在心裡發酵。這比學生
念熟了書,到時忽然考試延期,更不痛快。高松年見了面,總是笑容可掬,若無其事。辦行
政的人有他們的社交方式。自己人之間,什麼臭架子、壞脾氣都行;笑容愈親密,禮貌愈周
到,彼此的猜忌或怨恨愈深。高松年的工夫還沒到家,他的笑容和客氣彷彿劣手仿造的古
董,破綻百出,一望而知是假的。鴻漸幾次想質問他,一轉念又忍住了。在吵架的時候,先
開口的未必占上風,後閉口的才算勝利。高松年神色不動,準是成算在胸,自己冒失尋釁,
萬一下不來台,反給他笑,鬧了出去,人家總說姓方的飯碗打破,老羞成怒。還他一個滿不
在乎,表示飯碗並不關心,這倒是挽回面子的妙法。吃不消的是那些同事的態度。他們彷彿
全知道自己解聘,但因為這事並未公開,他們的同情也只好加上封套包裹,遮遮掩掩地奉
送。往往平日很疏遠的人,忽然拜訪。他知道他們來意是探口氣,便一字不提,可是他們精
神和說話里包含的惋惜,總像聖誕老人放在襪子里的禮物,送了才肯走。這種同情比笑罵還
難受,客人一轉背,鴻漸咬牙來個中西合璧的咒罵:「ToHell滾你媽的蛋!」
孫柔嘉在訂婚以前,常來看鴻漸;訂了婚,只有鴻漸去看她,她輕易不肯來。鴻漸最初
以為她只是個女孩子,事事要請教自己;訂婚以後,他漸漸發現她不但很有主見,而且主見
很牢固。她聽他說准備退還聘約,不以為然,說找事不容易,除非他另有打算,別逞一時的
意氣。鴻漸問道:「難道你喜歡留在這地方?你不是一來就說要回家么?」她說:「現在不
同了。只要咱們兩個人在一起,什麼地方都好。」鴻漸看未婚妻又有道理,又有情感,自然
歡喜,可是並不想照她的話做。他覺得雖然已經訂婚,和她還是陌生得很。過去沒有訂婚經
驗——跟周家那一回事不算數的——不知道訂婚以後的情緒,是否應當像現在這樣平淡。他
對自己解釋,熱烈的愛情到訂婚早已是頂點,婚一結一切了結。現在訂了婚,彼此間還留著
情感發展的餘地,這是樁好事。他想起在倫敦上道德哲學一課,那位山羊鬍子的哲學家講的
話:「天下只有兩種人。譬如一串葡萄到手,一種人挑最好的先吃,另一種人把最好的留在
最後吃。照例第一種人應該樂觀,因為他每吃一顆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好的;第二種應該悲
觀,因為他每吃一顆都是吃剩的葡萄里最壞的。不過事實上適得其反,緣故是第二種人還有
希望,第一種人只有回憶。」從戀愛到白頭偕老,好比一串葡萄,總有最好的一顆,最好的
只有一顆,留著做希望,多麼好?他嘴快把這些話告訴她,她不作聲。他和她講話,她回答
的都是些「唔」,「哦」。他問她為什麼不高興,她說並未不高興。他說:「你瞞不過
我。」她說:「你知道就好了。我要回宿舍了。」鴻漸道:「不成,你非講明白了不許
走。」她說:「我偏要走。」鴻漸一路上哄她,求她,她才說:「你希望的好葡萄在後面
呢,我們是壞葡萄,別倒了你的胃口。」他急得跳腳,說她胡鬧。她說:「我早知道你不是
真的愛我,否則你不會有那種離奇的思想。」他賠小心解釋了半天,她臉色和下來,甜甜一
笑道:「我是個死心眼兒,將來你討厭——」鴻漸吻她,把這句話有效地截斷,然後說:
「你今天真是顆酸葡萄。」她強迫鴻漸說出來他過去的戀愛。他不肯講,經不起她一再而三
的逼,講了一點。她嫌不夠,鴻漸像被強盜拷打招供資產的財主,又陸續吐露些。她還嫌不
詳細,說:「你這人真不爽快!我會吃這種隔了年的陳醋么?我聽著好玩兒。」鴻漸瞧她臉
頰微紅,嘴邊強笑,自幸見機得早,隱匿了一大部分的情節。她要看蘇文紈和唐曉芙的照
相,好容易才相信鴻漸處真沒有她們的相片,她說:「你那時候總記日記的,一定有趣等得
很,帶在身邊沒有?」鴻漸直嚷道:「豈有此理!我又不是范懿認識的那些作家、文人,為
什麼戀愛的時候要記日記?你不信,到我卧室里去搜。」孫小姐道:「聲音放低一點,人家
全聽見了,有話好好的說。只有我哪!受得了你這樣粗野,你倒請什麼蘇小姐呀、唐小姐呀
來試試看。」鴻漸生氣不響,她注視著他的臉,笑說:「跟我生氣了?為什麼眼晴望著別
處?是我不好,逗你。道歉!道歉!」所以,訂婚一個月,鴻漸彷彿有了個女主人,雖然自
己沒給她訓練得馴服,而對她訓練的技巧甚為佩服。他想起趙辛楣說這女孩子利害,一點不
錯。自己比她大了六歲,世事的經驗多得多,已經是前一輩的人,只覺得她好玩兒,一切都
縱容她,不跟她認真計較。到聘書的事發生,孫小姐慷慨地說:「我當然把我的聘書退還—
—不過你何妨直接問一問高松年,也許他無心漏掉你一張。你自己不好意思,托旁人轉問一
下也行。」鴻漸不聽她的話,她後來知道聘書並非無心遺漏,也就不勉強他。鴻漸開玩笑
說:「下半年我失了業,咱們結不成婚了。你嫁了我要挨餓的。」她說:「我本來也不要你
養活。回家見了爸爸,請他替你想個辦法。」他主張索性不要回家,到重慶找趙辛楣——辛
楣進了國防委員會,來信頗為得意,比起出走時的狼狽,像換了一個人。不料她大反對,說
辛楣和他不過是同樣地位的人,求他薦事,太丟臉了;又說三閭大學的事,就是辛楣薦的,
「替各系打雜,教授都沒爬到,連副教授也保不住,辛楣薦的事好不好?」鴻漸局促道:
「給你這么一說,我的地位更不堪了。請你說話留點體面,好不好?」孫小姐說,無論如
何,她要回去看她父親母親一次,他也應該見見未來的丈人丈母。鴻漸說,就在此地結了婚
罷,一來省事,二來旅行方便些。孫小姐沉吟說:「這次訂婚已經沒得到爸爸媽媽的同意,
幸虧他們喜歡我,一點兒不為難。結婚總不能這樣草率了,要讓他們作主。你別害怕,爸爸
不凶的,他會喜歡你。」鴻漸忽然想起一件事,說:「咱們這次訂婚,是你父親那封信促成
的。我很想看看,你什麼時候把它揀出來。」孫小姐愣愣的眼睛裡發問。鴻漸輕輕擰她鼻子
道:「怎麼忘了?就是那封講起匿名信的信。」孫小姐扭頭抖開他的手道:「討厭!鼻子都
給你擰紅了。那封信?那封信我當時看了,一生氣,就把它撕了——唔,我倒真應該保存
它,現在咱們不怕謠言了,」說完緊握著他的手。
辛楣在重慶得到鴻漸訂婚的消息,就寄航空快信道賀。鴻漸把這信給孫小姐看,她看到
最後半行:「弟在船上之言驗矣,呵呵。又及,」就問他在船上講的什麼話。鴻漸現在新訂
婚,朋友自然疏了一層,把辛楣批評的話一一告訴。她聽得怒形於色,可是不發作,只說:
「你們這些男人全不要臉,動不動就說女人看中你們,自己不照照鏡子,真無恥!也許陸子
瀟逢人告訴我怎樣看中他呢!我也算倒霉,辛楣一定還有講我的壞話,你說出來。」鴻漸忙
扯淡完事。她反對托辛楣謀事,這可能是理由。鴻漸說這次回去,不走原路了,乾脆從桂林
坐飛機到香港,省吃許多苦,托辛楣設法飛機票。孫小姐極贊成。辛楣回信道:他母親七月
底自天津去香港,他要迎接她到重慶,那時候他們湊巧可以在香港小敘。孫小姐看了信,皺
眉道:「我不願意看見他,他要開玩笑的。你不許他開玩笑。」鴻漸笑道:「第一次見面少
不了要開玩笑的,以後就沒有了。現在你還怕他什麼?你升了一輩,他該叫你世嫂了。」
鴻漸這次走,沒有一個同事替他餞行。既然校長不高興他,大家也懶跟他聯絡。他不像
能夠飛黃騰達的人——「孫柔嘉嫁給他,真是瞎了眼睛,有後悔的一天」——請他吃的飯未
必像扔在尼羅河裡的麵包,過些日子會加了倍浮回原主。並且,請吃飯好比播種子:來的客
人里有幾個是吃了不還請的,例如最高上司和低級小職員;有幾個一定還席的,例如地位和
收入相等的同僚,這樣,種一頓飯可以收獲幾頓飯。鴻漸地位不高,又不屬於任何系,平時
無人結交他,他也只跟辛楣要好,在同事里沒撒播飯種子。不過,鴻漸飯雖沒到嘴,謝飯倒
謝了好幾次。人家問了他的行期,就惋惜說:「怎麼?走得那麼匆促!餞行都來不及。糟
糕!偏偏這幾天又碰到大考,忙得沒有工夫,孫小姐,勸他遲幾天走,大家從從容容敘一敘
——好,好,遵命,那麼就欠禮了。你們回去辦喜事,早點來個通知,別瞞人哪!兩個人新
婚快樂,把這兒的老朋友全忘了,那不行!哈哈。」高校長給省政府請到省城去開會,大考
的時候才回校,始終沒正式談起聘書的事。鴻漸動身前一天,到校長室秘書處去請發旅行證
件,免得路上軍警麻煩,順便見校長辭行,高松年還沒到辦公室呢。他下午再到秘書處領取
證件,一問校長早已走了。一切機關的首長上辦公室,本來像隆冬的太陽或者一生里的好運
氣,來得很遲,去得很早。可是高松年一向勤敏,鴻漸猜想他怕自己、躲避自己,氣憤里又
有點得意。他訓導的幾個學生,因為當天考試完了,晚上有工夫到他房裡來話別。他感激地
喜歡,才明白貪官下任,還要地方挽留,獻萬民傘、立德政碑的心理。離開一個地方就等於
死一次,自知免不了一死,總希望人家表示願意自己活下去。去後的毀譽,正跟死後的哀榮
一樣關心而無法知道,深怕一走或一死,像洋蠟燭一滅,留下的只是臭味。有人送別,彷彿
臨死的人有孝子順孫送終,死也安心閉眼。這些學生來了又去,暫時的熱鬧更增加他的孤
寂,輾轉半夜睡不著。雖然厭惡這地方,臨走時偏有以後不能再來的悵戀,人心就是這樣捉
摸不定的。去年來的時候,多少同伴,現在只兩個人回去,幸而有柔嘉,否則自己失了業,
一個人走這條長路,真沒有那勇氣。想到此地,鴻漸心理像冬夜縮成一團的身體稍覺溫暖,
只恨她不在身畔。天沒亮,轎夫和挑夫都來了;已是夏天,趁早涼,好趕路。服侍鴻漸的校
工,穿件汗衫,睡眼XX送到大門外看他們上轎,一手緊握著鴻漸的賞錢,准備轎子走了再
數。范小姐近視的眼睛因睡眠不足而愈加迷離,以為會碰見送行的男同事,臉上胡亂塗些胭
脂,勾了孫小姐的手,從女生宿舍送她過來。孫小姐也依依惜別,舍不下她。范小姐看她上
轎子,祝她們倆一路平安,說一定把人家寄給孫小姐的信轉到上海,「不過,這地址怎麼寫
法?要開方先生府上的地址了,」說時格格地笑。孫小姐也說一定有信給她。鴻漸暗笑女人
真是天生的政治家,她們倆背後彼此誹謗,面子上這樣多情,兩個政敵在香檳酒會上碰杯的
一套工夫,怕也不過如此。假使不是親耳朵聽見她們的互相刻薄,自己也以為她們真是好朋
友了。
轎夫到鎮上打完早尖,抬轎正要上路,高松年的親隨趕來,滿額是汗,把大信封一個交
給鴻漸,說奉校長命送來的。鴻漸以為是聘書,心跳得要沖出胸膛,忙拆信封,裡面只是一
張信箋,一個紅紙袋。信上說,這一月來校務紛繁,沒機會與鴻漸細談,前天剛自省城回
來,百端待理,鴻漸又行色匆匆,未能餞別,抱歉之至;本校暫行緩辦哲學系,留他在此,
實屬有屈,所以寫信給某某兩個有名學術機關,推薦他去做事,一有消息,決打電報到上
海;禮券一張,是結婚的賀儀,尚乞哂納。鴻漸沒看完,就氣得要下轎子跳罵,忍耐到轎夫
走了十里路休息,把一個紙團交給孫小姐,說:「高松年的信,你看!誰希罕他送禮。到了
衡陽,我掛號退還去。好得很!我正要寫信罵他,只恨沒有因頭,他這封來信給我一個回信
痛罵的好機會。」孫小姐道:「我看他這封信也是一片好意。你何必空做冤家?罵了他於你
有什麼好處?也許他真把你介紹給人了呢?」鴻漸怒道:「你總是一片大道理,就不許人稱
心傻干一下。你愈有道理,我偏不講道理。」孫小姐道:「天氣熱得很,我已經口渴了,你
別跟我吵架。到衡陽還有四天呢,到那時候你還要寫信罵高松年,我決不阻止你。」鴻漸深
知到那時候自己保不住給她感化得回信道謝,所以愈加悻悻然,不替她倒水,只把行軍熱水
瓶搡給她,一壁說:「他這個禮也送得豈有此理。咱們還沒挑定結婚的日子,他為什麼信上
說我跟你『嘉禮完成』,他有用意的,我告訴你。因為你我同路走,他想——」孫小姐道:
「別說了!你這人最多心,多的全是邪心!」說時把高松年的信仍團作球形,扔在田岸旁的
水潭裡。她剛喝了熱水,臉上的紅到上轎還沒褪。
為了飛機票,他們在桂林一住十幾天,快樂得不像人在過日子,倒像日子溜過了他們兩
個人。兩件大行李都交給辛楣介紹的運輸公司,據說一個多月可運到上海。身邊旅費充足,
多住幾天,滿不在乎。上飛機前一天還是好晴天,當夜忽然下雨,早晨雨停了,有點陰霧。
兩人第一次坐飛機,很不舒服,吐得像害病的貓。到香港降落,辛楣在機場迎接,鴻漸倆的
精力都吐完了,表示不出久別重逢的歡喜。辛楣瞧他們臉色灰白,說:「吐了么?沒有關系
的。第一次坐飛機總要納點稅。我陪你們去找旅館好好休息一下,晚上我替你們接風。」到
了旅館,鴻漸和柔嘉急於休息。辛楣看他們只定一間房,偷偷別著臉對牆壁伸伸舌頭,上山
回親戚家裡的路上,一個人微笑,然後皺眉嘆口氣
⑶ 圍城讀後感5000字
[圍城讀後感5000字]圍城讀後感5000字在學完《窗》這篇課文後,錢鍾書先生幽默風趣的語言深深地吸引了我,所以我又讀了他的唯一的一本長篇小說《圍城》,圍城讀後感5000字。在《圍城》的重印前記中,錢鍾書提到自己有些另一本小說《百合心》,但因為手稿的丟失他就沒再寫了。他認為《圍城》寫得不夠好,如果《百合心》寫成了,那一定會比《圍城》要好。在我看來,《圍城》里的文字細膩,對人物的心理描寫刻畫得極為到位,而且我覺得《圍城》里最精彩的要數那些妙趣橫生的比喻。這些比喻很特別卻又富有生活氣息,這其中也充滿了諷刺。
剛開始讀的時候我並不理解為什麼小說要叫「圍城」,因為開始的一、二章,包括第三章的上半部分都沒有提到「圍城」。作者是在趙辛楣安排的一場飯局中,很巧妙的由諸慎明談到自己與羅素的交往,趙辛楣祝賀諸慎明可以娶到一位好太太,但是卻被學哲學的方鴻漸一口否定:哲學家從來沒有娶到過好太太,羅素也離了好幾次婚,這樣引出了英國人的一句話:
「結婚彷彿金漆的鳥籠,籠子外面的鳥想住進去,籠內的鳥想飛出來;所以結而離,離而結,沒有了局。」
而這句話在法國的比喻就成了城堡,這便是「圍城」。縱觀整本小說,作者都圍繞這方鴻漸的愛情經歷來寫,但又不類似於《飄》、《傲慢與偏見》的著名的外國愛情小說。《圍城》不僅僅是一本愛情小說,它更多的是融入了作者對人生的思考。
讀完《圍城》花了我不少的時間,因為我讀它的時候不像讀其他的書那樣一目十行。《包法利夫人》雖說是經典之作,也對這個社會有著不滿與諷刺,但讀起來篇目過長,容易讓人失了興趣。福樓拜的語言再優美,用詞再精確,在我看來卻不及錢鍾書一個生動的比喻,在充滿諷刺之餘可以令人開懷大笑。《圍城》可以說是新時代的《儒林外史》,再加上幽默的語言,令我忍不住要細細品味,咀嚼其中的深意。圍城中的每個人物都是社會形象的代表,每一個人物都是特殊的一派,但在當時的背景看來卻又屬司空見慣。下面就是我提取的書中一部分關鍵人物的點評:
方鴻漸
作者以兩個親戚的形象為原型:一個志大才疏,常滿腹牢騷;一個狂妄自大,常自吹自唱。在此基礎上再加上自己的經歷,構造了小說的主人公方鴻漸。但有趣的事,作者的經歷由於方鴻漸的經歷大不相同:同是留學,但方鴻漸卻是在國外聊以度日,最後弄了個假文憑,回國後還要被人嘲笑;回到上海後,未婚妻已經去世了,要住在岳父家裡,在岳父的銀行謀事,寄人籬下;愛情來了,但去得也像來時那樣迅速,彷彿一切都只是一場夢;偶然中和辛楣成了患難之交,到了三閭大學後卻又要分道揚鑣;難得的婚姻在回到上海又有遭遇失敗,一切都好像沒有了終點。
對於方鴻漸而言,經歷過的苦與累,別人對他的嘲諷與怠慢,都磨光了他剛留學歸來時的才氣。在與唐小姐還沒有開始便結束的戀愛中,鴻漸受盡了失戀的折磨,同時也讓他看清了周經理兩夫妻的小人之心:一邊說著鴻漸是個不可多得的好女婿,若是將來鴻漸結婚了,一定要讓那女孩做自己的乾女兒,在知道鴻漸戀愛後,對鴻漸的態度卻變得越來越差,似乎鴻漸對不住他們已死的女兒。如此態度上的變化,難怪最後會鬧翻。當鴻漸收到三閭大學的電報後,即准備動身到三閭大學任職教授,路上與趙辛楣成了莫逆之交,揭示了他人生中的另一半——孫柔嘉。即使在三閭大學的生活並不愉快,也在那裡與辛楣分道揚鑣,最後回到上海更是受盡了氣,與柔嘉的婚姻生活也不盡人意,但這就是圍城,一切都在重復著,沒有結束的一天。
對於方鴻漸,我佩服他的才氣,小說的上半部分中充分顯露了他的口才和餘人打交道時的圓滑。後來的生活遭遇使他受盡委屈,本應是左右逢源的留洋學生,卻被生活逼的脾氣暴躁,也已收回了自己的婚姻與事業,令人可悲可嘆。
蘇文執
蘇小姐可以說是一位巾幗英雄,若是說鴻漸的學位是可以亂真金的黃銅,那麼蘇小姐的學位就是24K的足金。無論是修養還是學識,這位蘇小姐在小說的前半部分都代表了男人心目中理想的形象,有學問,家世好,人長得也漂亮,就是年紀大了點。
蘇小姐喜歡鴻漸,這從一開始就表現出來了。她不喜歡看見鴻漸老是和同船的鮑小姐在一起,在鴻漸與鮑小姐在一起時她對鴻漸是冷淡的,等到鮑小姐在香港一下船,她便與鴻漸變得友好,事事為鴻漸著想。小說中有這樣一段描寫:
「明天,他替蘇小姐搬帆布椅子,有了些力,襯衫上迸脫兩個鈕子,蘇小姐笑他『小胖子』叫他回頭把襯衫換下來交給他頂鈕子。」
回到上海後兩人便分道揚鑣,過了好久才再次來往。當鴻漸主動去拜訪蘇小姐的時候,蘇小姐對她的態度異常冷淡,那一次鴻漸碰到了蘇小姐當時的未婚夫趙辛楣。蘇小姐在辛楣面前說鴻漸的好話,惹得辛楣嫉妒,從此兩人便結下了梁子。鴻漸也在那裡認識了蘇小姐的表妹——唐曉芙,這個令他愛的痛苦的女人。後來的一段日子裡,蘇小姐與鴻漸的來往愈來愈頻繁,終於有一天,蘇小姐向鴻漸表明了愛意。鴻漸當時傻了眼,好久才恢復過來。隔天他在寄去的信里表明了決絕之意。蘇小姐心灰意冷,與曹元朗結了婚。一年後,他們在香港再次相遇,蘇小姐已變成了勢利之人。
蘇小姐縱使學位高,家世好,但她身上卻有女人普遍擁有的嫉妒心理。在她與鴻漸來往時,她也千方百計阻止自己的表妹與鴻漸見面。在鴻漸向她表明自己已經心有所屬時,她又到曉芙那裡抹黑鴻漸,最終致使兩人的戀情告終。加了一個自己不喜歡的人,在一個充斥著名利的世界中生存,使她變得勢利,也看不起人。 蘇文執也是可憐,自己的人生在她的嫉妒心和慾望的驅使下扭曲變形,也不只是活該還是可悲。
周經理夫婦
方鴻漸的留學費用是周經理夫婦資助的,留洋回國後也是住在他們家,工作也是安排在他們家的銀行當一名小職員。周家可以說是對鴻漸這個沒過門的女婿安排好了一切,而鴻漸則住在他們家順便輔導未婚妻的弟弟的功課。
在留洋期間,鴻漸曾經寫信要推掉父親幫他准備的婚事,結果卻被父親一口回絕。不了自己的未婚妻卻過世了,自己回到上海後便去周家拜訪,周家的人喜歡她,便為他安排好了一切。周太太告訴鴻漸,以後他的妻子一定要做她的乾女兒,這樣鴻漸還會是她的女婿。話說得好,可是鴻漸在周家的生活卻並不如意,他指導小舅子的功課,但是也受盡了小舅子的氣。另一方面,周太太總認為自己是長輩,有責任從鴻漸的嘴裡套出些什麼,惹得方鴻漸避著她不見面,讀後感《圍城讀後感5000字》。
雖說鴻漸未來的妻子要作舟太太的乾女兒,但乾的終究是不如親的,在周太太知道鴻漸有喜歡的人後,說話變得刻薄,處處針對鴻漸,似乎鴻漸有負於她的女兒。再加上周先生,用現代人的話說就是個妻管嚴,事事順從周太太。在周先生與周太太雙重壓力下,而且這時鴻漸又收到三閭大學寄來的電報,聘他做教授,一氣之下他辭了職,離開了周家。事後周家人又反悔了,但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周家人這種類型的人普遍存在於各個時代,一氣之下犯下了大錯,事後又後悔不已,正是這類人的特徵。雖說周家的人將鴻漸逼走不是大錯,但是這種舉動也不免傷了兩家人的和氣,可是這世界上沒有後悔葯。
趙辛楣
趙辛楣小說中的重點人物,他開始視方鴻漸為情敵,後來蘇文執嫁給草原浪,他又和鴻漸變成了兄弟。趙辛楣學政治出身,到美國留學過,見識、家世都比方鴻漸要好。方鴻漸在 三閭大學的教授職位就是趙辛楣托校長高松年給的。而當他在三閭大學受了氣,決定離開三閭到重慶謀事時,他的能耐再一次顯露出來,他的人脈廣,到哪裡都很吃香,這也是方鴻漸所羨慕不來的。
趙辛楣剛開始時喜歡蘇小姐的,但後來他認清了自己並不愛她,在她結婚的時候也就沒那麼心灰意冷了。他和方鴻漸還有孫小姐、李梅亭、陸爾謙一行五人,同去三閭大學任職。一路上困難重重,趙辛楣依然冷靜應對。說實在的,我很欣賞他,因為他有主見,不像方鴻漸的魯莽,也沒有同路的李梅亭的奸詐與吝嗇。
可惜,在方孫二人回到上海後,他很少回方鴻漸的信,似乎這段經過了困難重重的旅途所構建起來的友情並不怎麼牢固。我頓悟,世界上本來就少有真心的朋友,再加上小說的背景是在十九世紀三十年代的中國,友情在大,也抵不過金錢的誘-惑,生死面前,難道還有情義可說嗎?如果有,也早被軍隊的馬蹄踏平了,被日本鬼子的刺刀刺穿了。虧得方鴻漸到最後還把希望寄託在那長久以來只有一封信寄來的趙辛楣身上,還有類似的想法:「舊歷年可以在重慶過」、「似乎一切會有辦法」。對於方趙二人的友情,我覺得更想買回來的東西,過了保質期,也許東西還能用,但功效卻大不如以前。
高松年
高松年是三閭大學的校長,是一位科學家,專長是生物學。他自以為有很高的學識,滿腹的經綸,卻鬧出了不少笑話。在他到三閭大學任校長前,他的朋友為他餞行,他的朋友覺得學校要出名,就必須要有出名的教授。對於這一個觀點,高校長並不同意,他說:
「名教授當然很好,可是因為他的名望,學校沾著他的光,他並不倚仗學校里的地位。他有架子,有脾氣,他不會全副精神為學校服務,更不會絕對服從當局的指揮。萬一她鬧別扭,你不容易找替人,學生又要借題目麻煩。我以為學校不但造就學生,並且應該造就教授。找一批沒有名望的人來,他們要借學校的廣,他們要靠學校才有地位,而學校並非非有他們不可,這種人才真能夠跟學校合為一體,真肯出力為公家做事。」
本來只是信口胡扯,但是在朋友的恭維之下,他就把這番話當成了辦學的理念。如此令人啼笑皆非的話,實在不敢相信是由一位大學校長,一位科學家所提出來。胡扯變成了真理,也實在是幽默與諷刺。
在為人方面,高松年就是說一套做一套的典型代表。李梅亭是他多年的同事,他答應了讓李梅亭作系主任,可是到最後也只能做個普通的教授;再者,他發電報時說讓鴻漸佐教授,到了三閭大學鴻漸也只能做個副教授。這兩件事都說明了高松年的這個特點。高松年這個人心思慎密,但是和藹的校長形象最終還是被人撕毀,小說中雖沒有名講,但從高校長的行動上可以看出,他喜歡汪太太,而且覬覦汪太太的美色。他辦大學搞得一塌糊塗,汪教授辭職了,鴻漸夫妻被他逼走了,趙辛楣也走了。可謂失敗,但這都是他一手造成的。
孫柔嘉
在長途旅行中,辛楣曾經跟鴻漸說過,結了婚再旅行不如旅行完再結婚,因為旅途中的相處最能看出另一半是否適合自己。這不是沒有道理,但是這件事在鴻漸和孫小姐身上卻不能很好地實現。經過了旅途,他們對對方都有了一定的了解,也不討厭對方,但諷刺的是,他們的婚姻應該是以失敗告終的(書中作者並沒有明說)。
柔嘉長得不如唐小姐,也不如蘇小姐,但鴻漸最終選擇的卻是她。她沒有很好的家世,在方家人面前並沒有留下很好的印象,也不能討方家人的歡心,可以說不是一個理想的媳婦。她是一個大學生,有自己的主見,對鴻漸不會畢恭畢敬,這也許就是他們經常吵架的原因。 作為一個女人,生在重男輕女的家庭里,父母對她的態度冷落,只有姑母真心對她好,而她也是那個家庭里姑母唯一的追隨者,這也難怪她會事事向姑母報告,事事聽姑母的安排。
柔嘉與鴻漸之間,我讀不懂他們之間的愛情,似乎並不存在什麼愛情,只是兩個人在一個特殊的情況下走在一起罷了。柔嘉願意為了鴻漸而放棄在三閭大學的工作,是她為鴻漸著想的表現;但鴻漸對柔嘉,我覺得沒有了當時對唐小姐的感覺。無論是結婚前還是結婚後的兩人,都在吵架中度日。婚前的都是圍繞著辛楣對鴻漸的影響以及身邊發生的事情,渾厚就是互相攻擊雙方的家庭。鴻漸覺得孫家人看不起他,把對孫家人和自己家裡人的氣都發在柔嘉身上;柔嘉覺得方家的人處處針對她,重重壓力下,又要忍受鴻漸對她的冷嘲熱諷,只好發泄出來。
兩人的婚姻不知可否算一個悲劇,意外的開始,意料之內的結束。我覺得造成這樣的婚姻悲劇的因素中,雙方的家庭給他們施加的壓力佔了很大的一部分。如果鴻漸不受氣,他也不會拿柔嘉當出氣筒,不會引起柔嘉的反感;如果柔嘉的姑媽不是一味的看不起方鴻間,恨鐵不成鋼,也不會讓柔嘉對鴻漸施加壓力。但世界上沒有那麼多的如果,故事的背景是在日寇橫行無忌的中國,那時縱使已經有很多學生外出留洋,但老一輩人的腦海里依然有著堅實的封建思想,自由婚姻的思想也被人所排斥。而柔嘉的姑媽,是一位留美的博士,美國的民-主、平等的思想對她有著深刻的影響,而她的想法也影響著柔嘉。方鴻漸不希望事事靠姑媽,孫柔嘉不希望方家人打擾他們的生活,這本身就不可能會發生,所以兩人的婚姻也只能以失敗告終。
唐曉芙
唐小姐被人認為是一個美麗的夢。她不被捲入任何帶有諷刺意味的事件中,在小說中她也只是出現了很短的篇幅,但是她所代表的與書中的其他人物不同。不只是為什麼,作者令她與圍城中的人不同。對此,有人認為她代表的是作者一個美好的夢,所以作者不忍讓這個夢破滅。
方鴻漸愛她,但是卻錯過了她。唐小姐美麗、直率,是一個好女孩,她也喜歡鴻間。這從她收到鴻漸退回給他的信後,哭的梨花帶雨就可以看出來。在這圍城中,每個人都是可笑的,唯獨唐小姐沒有給人這種感覺,所以才會說她是一個美麗的夢。
如果細讀《圍城》,就會發現每個人物都有可圈可點的地方,每一個人物都是有趣的。在這圍城裡,一切都不會了結,書中的最後一句說了:
「這個時間落伍的計時機無意中包涵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深於一切言語,一切啼笑。」
這本書繼承了《儒林外史》,但是在幽默的諷刺上,《圍城》卻遠遠的超過了《儒林外史》。而且我覺得這本書真正吸引人的地方,就是書中的比喻,那時無論讀多少次都不會覺得乏味,每一次都給人眼前一新的感覺。也許有人會說錢鍾書的一生只寫了《圍城》這本小說,可惜了他的才華。但我認為,好書,只要一本就夠了。
⑷ 幫忙翻譯下: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 謝謝!
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的翻譯是:鴻雁在高空飛翔,全憑其豐滿的羽翼助成氣勢。
出處:明清·佚名所著的《三十六計·樹上花開》
原文:
借局布勢,力小勢大。
鴻漸於陸,其羽可用為儀也。
譯文:
藉助別人的局面布成的有利陣勢,兵力雖少,但氣勢頗大。鴻雁在高空飛翔,全憑其豐滿的羽翼助成氣勢。
實例佐證:
戰國時,楚國楚考烈王膝下無子,正為無人繼承自己的王位而擔憂。
趙國士人李園,為人頗有心計,他了解到楚王的情況後,不由想出一招移花接木、樹上開花的計策來:李園有個非常美麗的妹妹,他本來想把妹妹獻給楚王的,又擔心他們生不出兒子而得不到寵信,他就先讓妹妹暗地裡嫁給楚宰相春申君,等到妹妹同春申君交合而有了身孕後。
李園就唆使妹妹跟春申君說:「你就楚國相位已有二十年了,楚王對你比親兄弟還好。但如果楚王去世後,別人繼承王位,你就沒有這么富貴了。
我現在已有身孕,但別人不知道的,如果你把我敬獻給楚王,生下兒子後,楚王肯定以為兒子是他的,這樣,我們的兒子將來一定能繼承王位,你我不就永享富貴了嗎。」春申君聽從了李園妹妹的話,設法讓她做了楚王的貴妃,果然在不久後生了一個兒子,被楚王立為太子,即楚幽王。
寫作背景:
《三十六計》中第二十九計-樹上開花。指樹上本來沒有開花,但可以用彩色的綢子剪成花朵粘在樹上,做得和真花一樣,不仔細去看,真假難辯。
三十六計是中國古代兵家計謀的總結和軍事謀略學的寶貴遺產,為便於人們熟記這三十六條妙計,有位學者在三十六計中每取一字,依序組成一首詩:金玉檀公策,藉以擒劫賊,魚蛇海間笑,羊虎桃桑隔,樹暗走痴故,釜空苦遠客,屋樑有美屍,擊魏連伐虢。
作者考證:
陝西省考古研究所前所長石興邦研究員認為,張聯甲先生孜孜不倦地博覽古代軍事典籍,潛心書理,研究而編撰的14萬余言的大型兵書《秘本兵法》,為繼承祖國歷史文化遺產,弘揚優秀文化作出了貢獻。像其中重要部分的「六六行·三十六計」,較之《三十六計》,其內容要豐富得多。
至於「張本」與「流行本」的關系,即它們是否出自於張聯甲之手,有關專家認為尚需進一步考證。
經西安陸軍學院朱寶慶教授等專家初步研究認為,《秘本兵法》中的「六六行·三十六計」,與「流行本」《三十六計》不是殘本與原本的問題,而是出自同一手筆、同一構思和同一文風;「張本」的寫作雖晚於「流行本」,但在「流行本」的基礎上改寫的可能性又不大。
不少古代兵法研究專家一致認為:一、從內容上看,「流行本」過於簡約,「像是一個寫作提綱」,而「張本」內容完整、語言生動,使「流行本」得到了重要補充。例如「以逸待勞」
一節,「流行本」只有「困敵之勢,不以戰;損剛益柔」11個字;「張本」則為「困敵之勢,勢不以戰。守險保勢,勢以待變。損上益下,其道上行,損益盈虛,與對偕行」。這一闡解,使「以逸待勞之計」的計理更為明確。
二節、「張本」的體系結構更為合理、更趨成熟。
三節、「張本」的引述中涉及到部分失傳兵書的大量資料,對研究古代兵書的源流當有參考價值,其學術成就不可低估。
多年來,張敬軒對其父的《秘本兵法》進行了整理、釋注工作。一年前,他與5位專家校理出了《六六行·三十六計》,准備先行出版,但不少出版社對其並不感「興趣」,有的答應以千字付給15元的報酬答應出版,最後張敬軒決定自費出版。
⑸ 孫柔嘉和方鴻漸最後一次吵架
故事主人公方鴻漸在歐洲留學四年換了三所大學,最後從愛爾蘭騙子手中買了子虛烏有的克萊登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四年後與蘇文紈乘同一條船回國。同學的時候,蘇文紈並沒把方鴻漸放在眼裡,她把自己的愛情看得太名貴了,身為女博士,她反覺得崇高的孤獨,沒人敢攀上來。這次同船回國對方鴻漸的家世略有所知,人也不討厭,似乎也有錢,已准備向方鴻漸示愛。但因為稍微矜持了一點,方鴻漸竟被已有未婚夫的放盪的鮑小姐引誘了去。蘇小姐妒火中燒,罵他們無恥。然而鮑小姐剛剛下船,她就馬上打扮得裊裊婷婷來找方鴻漸。
回到上海,方鴻漸住在已去逝的未婚妻周淑英家。周淑英的父親是上海點金銀行的經理,就是周家出錢讓方鴻漸出國留學的。周太太向方鴻漸打聽蘇小姐,並希望認他的太太為乾女兒,這讓方鴻漸很驚慌。方鴻漸回到本縣探望自己的父母,聽說方家留洋的博士回來了,當地的校長想請方鴻漸為學生們做一次演講,誰知方鴻漸竟對學生們大講特講起鴉片和梅毒來,這讓校長很尷尬。
方鴻漸回到上海,出於禮貌去拜訪蘇文紈,在蘇家認識了蘇文紈的表妹唐曉芙和趙辛楣。趙辛楣的父親跟蘇文紈的父親是同僚,辛楣和文紈從小一起玩,辛楣對文紈一往情深,可蘇文紈的心思卻在方鴻漸身上,趙辛楣與方鴻漸初次見面,就產生醋意。方鴻漸借看蘇小姐為名去看唐曉芙,並暗中與唐曉芙戀愛。而趙辛楣和「新派詩人」曹元朗卻與他爭風吃醋,蘇文紈也希望藉此來抬高自己的身價。而趙辛楣也真的醋意大發,從不放過任何一個掃方鴻漸面子的機會。在一次聚會上,故意將方鴻漸灌醉,讓方鴻漸當著蘇文紈的面出醜,蘇小姐對方鴻漸表示關心,並送方鴻漸回家,這讓趙辛楣感到很失望。
方鴻漸無意與趙辛楣為敵,因為他並不愛蘇小姐,他愛的是年輕漂亮、聰明活潑的唐曉芙。蘇小姐明白了這一切之後,惱羞成怒,將方鴻漸以往買假文憑、與鮑小姐鬼混等醜事添油加醋地告訴了唐曉芙。唐曉芙退回了方鴻漸寫給她的情書,並要方鴻漸把她的信也全部退回。方鴻漸感到像從昏厥里醒過來,開始不住的心痛,就像因蜷曲而麻木的四肢,到伸直了血脈流通,就覺得刺痛。
方鴻漸在報館里的差使沒了,趙辛楣為了讓他遠離蘇文紈,介紹他到三閭大學去任教,而三閭大學的校長高松年一再催趙辛楣到三閭大學任政治系主任,他被蘇小姐拒絕後就答應了。
趙辛楣、方鴻漸、孫柔嘉、李梅亭四人費盡了周折終於到了三閭大學。三閭大學是為了躲避戰亂而重新組建的學校,學校只有一百五十八位學生,剛剛聘好的教授十之八九託故不來了。因方鴻漸的學歷中沒有學位證書而被聘為中文系副教授。
方鴻漸在一次晚宴上聽范小姐說陸子瀟追求孫柔嘉,給孫小姐寫了好多信。這件事彷彿在復壁里咬東西的老鼠,攏亂了他,他想自己並未愛上孫小姐,何以不願她跟陸子瀟要好?孫小姐有她的可愛,不過她嫵媚得不穩固,嫵媚得勉強,不是真實的美麗。孫柔嘉已有意於方鴻漸,故意就此事向方鴻漸請教處理辦法。方鴻漸對孫小姐雖然還只是朦朦朧朧有些好感,卻下意識起了妒意,建議孫小姐將陸子瀟的情書,不加任何答復地全部送還。
趙辛楣與中文系主任汪處厚的年輕太太有了越軌交往,而老校長高松年也對汪太太抱有非分之想,就向汪處厚揭發他們的私情,趙辛楣只得離開三閭大學。他到了重慶進了國防委員會,頗為得意,比起出走時的狼狽,像換了一個人。
趙辛楣走後,方鴻漸也不想在三閭大學呆下去了,自己籌劃著退掉高松年的聘書,並在信中痛痛快快地批評校政一下,藉此發泄這一年來的氣憤。誰知他並未接到聘書,孫小姐倒是有聘約的,連薪水也升了一級。孫柔嘉退掉聘書與方鴻漸一同離天三閭大學。
方鴻漸想從桂林坐飛機到香港,然後再回上海,寫信讓趙辛楣給他弄飛機票,趙辛楣回信說他母親也要從重慶到香港。方鴻漸與孫柔嘉在香港舉行了婚禮,在香港遇到趙辛楣和蘇文紈,而此時的蘇文紈已是曹元朗的夫人了。蘇文紈怠慢了方鴻漸和孫柔嘉,孫柔嘉感到受了委屈,回到旅館免不了與方鴻漸大吵一頓。
回到上海後,孫柔嘉不想立刻去婆家,要先回娘家,婆婆嫌孫柔嘉架子太大,不柔順。對她初次見面沒有給公婆叩頭也耿耿於懷,因而常常敲側擊、指桑罵槐地撩撥她和兒子的關系。柔嘉有兩個妯娌,本來矛盾重重,但有一次聽見公公誇孫柔嘉是新式女性能自立的話,便馬上把她認作共同的敵人,盡釋前嫌,一致對外。孫柔嘉做夢也想不到她成了妯娌二人的和平使者。她們不僅背後對孫柔嘉挑剔誹謗,當面說話也常常暗藏機鋒。
孫柔嘉和方鴻漸二人之間也總是爭吵不斷,他們都想按著自己的意志行事,結果經常發生沖突。他們為了擇職吵,為了親戚吵,為了朋友吵,甚至無緣無故,為了隨便一句話也要吵。夫妻結合猶如冤家相逢,互相把對方當作出氣筒。柔嘉讓鴻漸到她姑母的廠里去做事,而鴻漸想到重慶去找趙辛楣,兩人為此事又大吵一頓,最後鴻漸離家出走。一個人在大街上閑逛,最後還是決定回家與柔嘉和好,等他到家時發現柔嘉已經走了。
主題象徵
《圍城》並不僅僅是一部愛情小說。它的內容是多方面的,它的主題和象徵是多層次的。
《圍城》的象徵源自書中人物對話中引用的外國成語,「結婚彷彿金漆的鳥籠,籠子外面的鳥想住進去,籠內的鳥想飛出來;所以結而離,離而結,沒有了局。」又說像「被圍困的城堡fortresse assiégée,城外的人想沖進去,城裡的人想逃出來。」
但如果僅僅局限於婚姻來談「圍城」困境,顯然不是錢鍾書的本意。「圍城」困境是貫穿於人生各個層次的。後來方鴻漸又重提此事,並評論道:「我近來對人生萬事,都有這個感想。」這就是點題之筆。錢鍾書在全書安排了許多變奏,使得「圍城」的象徵意義超越婚姻層次,而形成多聲部的共鳴。
《圍城》從「圍城」這個比喻開始,淋漓盡致地表現了人類的「圍城」困境:不斷的追求和對所追求到的成功的隨之而來的不滿足和厭煩,兩者之間的矛盾和轉換,其間交織著的希望與失望,歡樂與痛苦,執著與動搖——這一切構成的人生萬事。「圍城」困境告訴我們人生追求的結果很可能是虛妄的,這看起來好像很有點悲觀,但骨子裡卻是個嚴肅的追求,熱忱深埋在冷靜之下,一如錢鍾書本人的一生。他揭穿了追求終極理想、終極目的的虛妄,這就有可能使追求的過程不再僅僅成為一種手段,而使它本身的重要意義得以被認識和承認,使我們明白追求與希望的無止境而義無反顧,不再墮入虛無。
但錢鍾書並不是要簡單地演繹這個比喻,他還要下一轉語,不時地消除「圍城」的象徵。錢鍾書的夫人楊絳曾經說,如果讓方鴻漸與理想中的愛人唐曉芙結婚,然後兩人再積愛成怨,以至分手,才真正符合「圍城」的字面原義;錢鍾書在《談藝錄》中批評王國維對《紅樓夢》的誤讀時,也說過類似的話。方鴻漸想進入唐曉芙的圍城卻始終不得其門;蘇文紈曾經以為已經進入了方鴻漸的圍城,其實進入卻等於是在外面,而當她與曹元朗結婚並過上真正的市儈生活時——那種生活在錢鍾書看來是絕對應該逃離的,她卻安之若素;她曾經似乎已經進入了文化的圍城,但她只有在成為發國難財的官倒時,才真正找到了自己安身立命之處,你用槍逼著她也不願意出來的。方鴻漸並不想進入孫柔嘉的生活,可是他糊里糊塗地就進去了;結婚後,他也有想沖出來的沖動,但他是個被動的人,不敢行動,也不會行動。從表面上看,方鴻漸去三閭大學的經歷與「圍城」的比喻是最相吻合的,但實際上,方鴻漸之無法在三閭大學如魚得水,是因為他還有一些最基本的知識分子操守,或者說最基本的做人的操守。高松年、李梅亭、汪處厚,這些人在那裡捨得出來么?
文化批判
《圍城》的直接時代背景是1937年及以後的若干年,正是中國遭受日本帝國主義侵略的時期。但要理解《圍城》,必須追溯到近代特別是鴉片戰爭以來,中國在帝國主義列強大炮軍艦之下,被迫地、卻歷史性地開始了與世界的接觸,中華民族的古老文明與西方文明開始了前所未有的交鋒、碰撞、沖突以至交匯、融合。這種文化現象在一大批留學生——錢鍾書正是他們中的一員——的身上具體地、活生生地體現出來,因而具有值得解剖的典型意義。
作為一個學貫中西的大學者,錢鍾書幾乎必然地要從文化上來認識「圍城」的精神困境,從而產生深刻的孤獨感和荒誕感,在全書的結束部分,方鴻漸在經歷了教育、愛情、事業和家庭(婚姻)的失敗後,這樣感嘆:在小鄉鎮時,他怕人家傾軋,到了大都市,他又恨人家冷淡,倒覺得傾軋還是瞧得起自己的表示。就是條微生蟲,也沾沾自喜,希望有人擱它在顯微鏡下放大了看的。擁擠里的孤寂,熱鬧里的凄涼,使他像許多住在這孤島上的人,心靈也彷彿一個無湊畔的孤島。(第324頁)。
這里已經明顯地引入了存在主義哲學的人生感嘆。但這種文化困境、精神困境,卻是發生在衰微積弱的老大中國與近現代資本主義文明的劇烈沖突中的,於是我們看到了這樣一幅令人深省的畫面:經過一家外國麵包店,廚窗里電燈雪亮,照耀各式糕點。窗外站一個短衣襤褸的老頭子,目不轉睛地看窗里的東西,臂上挽個籃,盛著粗拙的泥娃娃和蠟紙粘的風轉。(第353頁)
還有全書結尾處那隻著名的祖傳老鍾,方鴻漸的爸爸作為結婚禮物送給兒子兒媳的寶貝鍾,每小時「只慢7分鍾」的「很准」的鍾,這會兒已經慢了5個鍾頭的鍾:這個時間落伍的計時機無意中包涵對人生的諷刺和感傷,深於一切語言、一切啼笑。(第359頁)
有些西方批評家說《圍城》寫了西方文化影響下中國知識分子的精神危機,也有中國批評家說表現了西方現代文明在中國的失敗,從而證明了資本主義文明不救中國的主題。這些都有一定的道理,但錢鍾書似乎並不是採取非此即彼的立場,他更著力於嘲諷偽文化人的可笑、可憐和可恥,更多地是要寫出中西文化沖突中的尷尬、窘迫和困境。而從更廣闊的文化意義上來體認,《圍城》更主要的是寫「圍城」困境,其藝術概括和思想意蘊超出了狹隘的個人經驗、民族的界限和時代的分野,體現了作者對整個現代文明、現代人生的深入思考,也凝結著作者對整個人類存在的基本狀況和人類的基本根性的歷史反思。
人物形象
在寫《人·獸·鬼》的時候,錢鍾書似乎還是著迷於諷刺嘲笑,著迷於妙語連珠,著迷於意蘊題旨,人物形象卻都還模模糊糊。而《圍城》則不然,不但有李梅亭、曹元郎、高松年、周經理、范小姐等廖廖勾勒幾筆卻給人深刻印象的漫畫式人物系列,更值得珍視的是方鴻漸和孫柔嘉這兩個獨特的人物。
方鴻漸被有些批評家稱為「圍城人」。
方鴻漸是個被動的、無能的、意志不堅定的、經不住誘惑的人,更是一個失敗的人,他的失敗是因為他面對現代社會殘酷的生存競爭和嚴重的精神危機而缺乏與之對抗所應有的理性、信仰、熱情和力量,也因為他還不算是個卑鄙的人,還有點自知之明,有時候還想保持一點做人的尊嚴。這不上不下的位置是尷尬的。很多學者把他與俄羅斯文學中的「多餘人」的形象聯系起來,但「多餘人」的悲劇在於思想上開始覺醒而缺乏行動的勇氣和歷史條件,而「圍城人」的悲劇在於他的庸常。「多餘人」會給人以時代的前衛和英雄的感覺,而「圍城人」卻跟我們一樣,作為普通人徒勞於找尋解脫或依附。
就像一無用處的賈寶玉是《紅樓夢》中幾乎唯一的好男人一樣,方鴻漸也是《圍城》中最好的人——或許除掉唐曉芙。在整部小說里,只有一個唐曉芙,是純潔而可愛的。這是因為她對方鴻漸來說,還是虛無縹緲的,無望不可即的,所以,她是一個幻象。而但凡有真實感的人,就都是可笑的、猥瑣的、虛榮的、卑鄙的。方鴻漸優於裡面的每一個人。我們知道,亂世是英雄或梟雄的天下,懦弱者是註定要失敗的。所以,既不作惡也無英雄氣概、既與世無爭又於世無補的方鴻漸,是註定要失敗的。方鴻漸的悲劇是現代社會人性異化的結果和對比。
但《圍城》人物譜里更有獨特意義的是孫柔嘉。這個怯生生的小女生,這個似乎沒有什麼主見的小女生,這個小鳥依人地交付方鴻漸照顧的小女生,卻是個最工於心計的人。這種既柔又嘉、卻暗自陰柔而且柔能克剛的人,就像一個甜蜜的圈套,卻掌控著自己的婚姻、生活和命運,也掌控著方鴻漸的婚姻、生活和命運。這是一個極具中國文化內涵的人物形象,中國道家文化中的所謂「陰柔」,中國政治文化中的所謂「權謀」,都可以在她身上找到影子。在錢鍾書之前,甚至之後,似乎還沒有人寫出來過。但她不是一個文化符號,而是一個活生生的具有全部復雜性的人,當她掌控一切後,婚姻、生活和命運,卻又似乎全都失控了,這個轉折表達了另一個層面的「圍城」困境,也使我們無法用三言兩語來概括這個人,就像莎士比亞的哈姆雷特是說不盡的一樣,她也是說不盡的。
犀利諷刺
《圍城》被很多人譽為現代的《儒林外史》,是因為錢鍾書在這部小說中淋漓盡致地諷刺了知識分子。這種諷刺基於時代的和人性的的原因,也基於錢鍾書個體的原因。
先說個體的原因。錢鍾書是個不世出的天才,同時,他也是最純粹的學者,對學問懷著最深摯的虔誠,在學術上他不能容忍一丁點兒的虛偽和取巧。在這種目光注視下,一般的所謂「學者」,要不可笑也就很難了。比如他經常諷刺學者抄卡片,《圍城》中的頭號小丑李梅亭就有一個鐵皮卡片箱。其實一個教書匠肯花力氣抄卡片已經是頗為值得表揚的了,但在錢鍾書看來,讀書而沒裝在腦子里融會貫通,簡直是天大的笑話。
《圍城》中的文化諷刺更多的是基於中西文化沖突、碰撞的歷史平台,而這正是錢鍾書的著力點之一。一是以現代文化觀照中國傳統文化的某些弊端,如方鴻漸的父親方老先生的迂腐,他推薦的線裝書中「中國人品性方正所以說地是方的,洋人品性圓滑,所以主張地是圓的」之類。二是嘲諷對西方文化的生搬硬套,「活像那第一套中國裁縫仿製的西裝,把做樣子的外國人舊衣服上兩方補丁,照式在衣袖和褲子上做了」,如曹元朗摹仿「愛利惡德」(艾略特)《荒原》的《拚盤姘伴》詩,又如買辦張先生式的洋涇濱。三是探討對西方文明和西方文化的吸收中的荒誕,如方鴻漸在家鄉中學演講時所說的,「海通幾百年來,只有兩件西洋東西在整個中國社會里長存不滅。一件是鴉片,一件是梅毒,都是明朝所吸收的西洋文明。」又如三閭大學中的「導師制」。
但《圍城》中的諷刺更多的是基於對人性的解剖。比如方鴻漸著名的克萊登大學假博士,集中體現了人性中的欺詐、虛榮、軟弱、對環境的無奈等等,又如李梅亭偷吃烤地瓜、陸子瀟以國防部、外交部信封唬人、范小姐用不通的英文假冒作者贈書給自己等等,舉不勝舉。讀者捫心自問,做過這些事的似乎不止這些人,有時也包括自己,就好像我們在阿Q的臉上看到自己的相貌特徵一樣。
心理描寫
錢鍾書在《〈宋詩選注〉序》中說,文學作品應該「曲傳人物的未吐露的心理」,而《圍城》就是他的理論的最好實踐。大部分成功的文學作品都一定有成功的心理描寫,但錢鍾書的心理描寫與眾不同,關鍵就在「曲傳」「未吐露」的心理,在方法上,一是以情節曲傳心理,並且調動一切表面看來無助或破壞那中心情景的瑣屑細節。如結尾一章,方鴻漸與孫柔嘉吵架後,正回家想消釋柔嘉的怨氣,柔嘉剛才正向姑媽講鴻漸的不是,害怕已被鴻漸偷聽到,方鴻漸其實並沒聽到,只得擺空城計:「你心裡明白,不用我說。」結果柔嘉心虛之下,說「本來不是說給你聽的,誰教你偷聽?」這就無異承認了她在「背後糟蹋」方鴻漸,結果正准備向妻子低頭的方鴻漸和一心想給丈夫找個好工作的孫柔嘉竟然越吵越厲害,終於走向「不離而散」,不歡而散。第二個常用方法是通過一系列的妙喻來曲傳人物的心理,如趙辛楣與方鴻漸初次見面,趙「傲兀地把他從頭到腳看一下,好像鴻漸是頁一覽而盡的大字幼稚園讀本」,充分傳達了趙對情敵方鴻漸的故作姿態的輕視,因為一來趙因為追求蘇小姐而確實在乎方,要給他一個下馬威,一來因為他知道方得了個克萊登假博士還在報紙上登廣告,確實看不起他。接下來「他的表情就彷彿鴻漸化為稀淡的空氣,眼睛裡沒有這人。……鴻漸真要覺得自己子虛烏有,像五更雞啼時的鬼影,或道家『視之不見,摶之不得』的真理了。」
以上的例子也顯示了錢鍾書的一大特點:博喻。我把博喻理解為兩層意思,一是在全書廣泛地使用妙喻,一是它的本來定義,即一個接一個的比喻紛至沓來,形容同一個事物。錢鍾書的博喻還有一個與眾不同之處就是時時與心理刻劃結合在一起,並且帶有深厚的學養,充滿了機智,如上舉例子中竟然以抽象的道家思想來形容一種心理感受。而機智與好辯及博喻結合在一起,集中地出現在方鴻漸為自己做錯的事辯護時,如他寫給唐曉芙、蘇小姐的信等。舉一個最簡單而微型的例子,趙辛楣稱方鴻漸為「同情兄」,因為同一個地方做事叫同事,同一個地方學習叫同學,而同一個情人,則叫同情。
《圍城》,長篇小說,錢鍾書(也寫作錢鍾書)著。
錢鍾書是現代著名學者、文學家、語言學家。從1930年在清華大學求學期間開始發表詩文,主要著作有:散文集《寫在人生邊上》、短篇小說集《人·獸·鬼》、長篇小說《圍城》、詩學專著《談藝錄》、古代文學選本《宋詩選注》、論文集《舊文四篇》(後擴充為《七綴集》)、舊體詩集《槐聚詩存》、文史哲研究專著《管錐編》等。其中《管錐編》是錢鍾書的學術代表作,也是20世紀中國和世界人文學術界對人類文化最重要的貢獻之一;《圍城》則代表了錢鍾書文學創作的最高成就。
《圍城》寫作於1946年2月至1947年1月,先在《文藝復興》雜志上連載,1947年由上海晨光出版公司出版單行本。解放後,錢鍾書一直拒絕重印《圍城》,國內的現代文學史著作也從不提及錢鍾書及其文學創作。但國外漢學界卻極力推崇《圍城》,稱之為「中國現代文學中最有趣和最用心經營的小說,可能亦是最偉大一部」。1980年,人民文學出版社出版了經過錢鍾書「有節制的修改」的新版《圍城》,以後多次重印,擁有大量的讀者。特別是根據小說改編的電視連續劇播出後,更是風靡一時。在互聯網上,錢鍾書是點擊率最高的中國作家之一,僅次於魯迅和金庸;而以單篇作品而論,《圍城》說不定是點擊率最高的中國現代文學作品。《圍城》還被翻譯成英、法、德、俄、日等多種主要語種在國外出版。
《圍城》是錢鍾書的代表作,是現代文學史上最著名長篇之一。創作於抗日戰爭時期和解放戰爭時期的動亂年代,它展示的不是戰火硝煙的世界,而是舊社會中上層知識分子的生活。
·······························
說行天下
都說不錯的小說網站大全
快來一起分享吧~~
⑹ 圍城各章的簡要內容!!一定要速度!
第一章:印度洋至香港 故事主人公方鴻漸在歐洲留學四年換了三所大學,最後從愛爾蘭騙子手中買了子虛烏有的克萊登大學哲學博士學位,四年後與蘇文紈乘同一條船回國。同學的時候,蘇文紈並沒把方鴻漸放在眼裡,她把自己的愛情看得太名貴了,身為女博士,她反覺得崇高的孤獨,沒人敢攀上來。這次同船回國對方鴻漸的家世略有所知,人也不討厭,似乎也有錢,已准備向方鴻漸示愛。但因為稍微矜持了一點,方鴻漸竟被已有未婚夫的放盪的鮑小姐引誘了去。蘇小姐妒火中燒,罵他們無恥。然而鮑小姐剛剛下船,她就馬上打扮得裊裊婷婷來找方鴻漸。
第二章,香港至上海 回到上海,方鴻漸住在已去逝的未婚妻周淑英家。周淑英的父親是上海點金銀行的經理,就是周家出錢讓方鴻漸出國留學的。周太太向方鴻漸打聽蘇小姐,並希望認他的太太為乾女兒,這讓方鴻漸很驚慌。方鴻漸回到本縣探望自己的父母,聽說方家留洋的博士回來了,當地的校長想請方鴻漸為學生們做一次演講,誰知方鴻漸竟對學生們大講特講起鴉片和梅毒來,這讓校長很尷尬。
第三章方鴻漸回到上海,出於禮貌去拜訪蘇文紈,在蘇家認識了蘇文紈的表妹唐曉芙和趙辛楣。趙辛楣的父親跟蘇文紈的父親是同僚,辛楣和文紈從小一起玩,辛楣對文紈一往情深,可蘇文紈的心思卻在方鴻漸身上,趙辛楣與方鴻漸初次見面,就產生醋意。方鴻漸借看蘇小姐為名去看唐曉芙,並暗中與唐曉芙戀愛。而趙辛楣和「新派詩人」曹元朗卻與他爭風吃醋,蘇文紈也希望藉此來抬高自己的身價。而趙辛楣也真的醋意大發,從不放過一任何個掃方鴻漸面子的機會。在一次聚會上,故意將方鴻漸貫醉,讓方鴻漸當著蘇文紈的面出醜,蘇小姐對方鴻漸表示關心,並送方鴻漸回家,這讓趙辛楣感到很失望。
第四章 方鴻漸無意與趙辛楣為敵,因為他並不愛蘇小姐,他愛的是輕漂亮、聰明活潑的唐曉芙。蘇小姐明白了這一切之後,惱羞成怒,將方鴻漸以往買假文憑、與鮑小姐鬼混等醜事添油加醋地告訴了唐曉芙。唐曉芙退回了方鴻漸寫給她的情書,並要方鴻漸把她的信也全部退回。方鴻漸感到像從昏厥里醒過來,開始不住的心痛,就像因蜷曲而麻木的四肢,到伸直了血脈流通,就覺得刺痛
第五章 方鴻漸在報館里的差使沒了,趙辛楣為了讓他遠離蘇文紈,介紹他到三閭大學去任教,而三閭大學的校長高松年一再催趙辛楣到三閭大學任政治系主任,他被蘇小姐拒絕後就答應了。
趙辛楣、方鴻漸、孫柔嘉、李梅亭四人費盡了周折終於到了三閭大學。三閭大學是為了躲避戰亂而重新組建的學校,學校只有一百五十八位學生,剛剛聘好的教授十之八九託故不來了。因方鴻漸的學歷中沒有學位證書而被聘為中文系副教授。
第六章 在一次晚宴上聽范小姐說陸子瀟追求孫柔嘉,給孫小姐寫了好多信。這件事彷彿在復壁里咬東西的老鼠,攏亂了他,他想自己並未愛上孫小姐,何以不願她跟陸子瀟要好?孫小姐有她的可愛,不過她嫵媚得不穩固,嫵媚得勉強,不是真實的美麗。孫柔嘉已有意於方鴻漸,故意就此事向方鴻漸請教處理辦法。方鴻漸對孫小姐雖然還只是朦朦朧朧有些好感,卻下意識起了妒意,建議孫小姐將陸子瀟的情書,不加任何答復地全部送還。
第七章 趙辛楣與中文系主任汪處厚的年輕太太有了越軌交往,而老校長高松年也對汪太太抱有非分之想,就向汪處厚揭發他們的私情,趙辛楣只得離開三閭大學。他到了重慶進了國防委員會,頗為得意,比起出走時的狼狽,像換了一個人。
第八章 趙辛楣走後,方鴻漸也不想在三閭大學呆下去了,自己籌劃著退掉高松年的聘書,並在信中痛痛快快地批評校政一下,藉此發泄這一年來的氣憤。誰知他並未接到聘書,孫小姐倒是有聘約的,連薪水也升了一級。孫柔嘉退掉聘書與方鴻漸一同離天三閭大學。
方鴻漸想從桂林坐飛機到香港,然後再回上海,寫信讓趙辛楣給他弄飛機票,趙辛楣回信說他母親也要從重慶到香港。方鴻漸與孫柔嘉在香港舉行了婚禮,在香港遇到趙辛楣和蘇文紈,而此時的蘇文紈已是曹元朗的夫人了。蘇文紈怠慢了方鴻漸和孫柔嘉,孫柔嘉感到受了委屈,回到旅館免不了與方鴻漸大吵一頓。
九章回到上海後,孫柔嘉不想立刻去婆家,要先回娘家,婆婆嫌孫柔嘉架子太大,不柔順。對她初次見面沒有給公婆叩頭也耿耿於懷,因而常常敲側擊、指桑罵槐地撩撥她和兒子的關系。柔嘉有兩個妯娌,本來矛盾重重,但有一次聽見公公誇孫柔嘉是新式女性能自立的話,便馬上把她認作共同的敵人,盡釋前嫌,一致對外。孫柔嘉做夢也想不到她成了妯娌二人的和平使者。她們不僅背後對孫柔嘉挑剔誹謗,當面說話也常常暗藏機鋒。
孫柔嘉和方鴻漸二人之間也總是爭吵不斷,他們都想按著自己的意志行事,結果經常發生沖突。他們為了擇職吵,為了親戚吵,為了朋友吵,甚至無緣無故,為了隨便一句話也要吵。夫妻結合猶如冤家相逢,互相把對方當作出氣筒。柔嘉讓鴻漸到她姑母的廠里去做事,而鴻漸想到重慶去找趙辛楣,兩人為此事又大吵一頓,最後鴻漸離家出走。一個人在大街上閑逛,最後還是決定回家與柔嘉和好,等他到家時發現柔嘉已經走了。
大致就是
鴻漸於干——第一章,印度洋至香港。
鴻漸於磐——第二章,香港至上海。
鴻漸於陸——第三、四章,上海。
鴻漸於木——第五章,閩贛路入湘。
鴻漸於陵——第六、七章,湘西背山小鎮。
鴻漸於阿——第八、九章,經港返滬。
⑺ 圍城人物分析
以下是我自己一個字一個字打的
方鴻漸,我一開始覺得他是個有獨立思想的並且眼界很開闊的年輕人。他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想要什麼,他受校長之託到學校演講的一開始就讓我眼前一亮,我覺得他很有自己的想法,某些人認為他有失風化那是他們過於迂腐,。在蘇文紈送她出門的時候他在心裡默念「我對她的友情到此為止,好像兩條平行的直線,無論彼此距離怎麼近,拉得怎麼長終 合不攏來成為一體」而他看見唐曉芙卻不一樣深深地被她的可愛所吸引,他很明白自己喜歡什麼。但是自從遇見了孫柔佳我發現他被牽著鼻子走,一切都按照她的意願進行著,而方鴻漸就是個懦夫謙讓著孫柔佳。其實不能怪孫柔佳,她的所作所為都可以理解,錯就錯在她不了解方鴻漸,對自己親手組建的家庭不怎麼熟悉。方鴻漸呢還是由著自己的性子來時而儒弱時而得理不讓,其實他大概也不知道自己錯在哪,怎麼總是做一個倒霉鬼,自己怎麼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了。他代表了一類人,之所以對他印象深刻不僅僅因為他是主人公,更重要的是從他的身上看見了自己的影子
⑻ 「一日夫妻百日恩」,怎樣理解這句話
一日夫妻,百日恩義 出自《聊齋志異張鴻漸》 張鴻漸是永平府的名士。知府趙某貪暴,有一次用刑打死了姓范的秀才,該府所有秀才大忿,由張鴻漸執筆向巡撫告狀。
官廳因張是在逃犯,現在又殺了人,立刻派兩個差人押他上京城去,腳鐐手銬,戒備森嚴。 途中遇一女子騎馬而來,原來是舜華,張鴻漸大聲呼救,舜 華以手指械,則手腳鐐銬立落,引之上馬,馬行若飛,片段已至山西太原,讓張下馬,說道:「我們從此永別了。」掉頭而去,從此再也沒有見到她了。
張鴻漸在太原一躲十年,他兒子長大了,考上了進士,做官了,他才敢回家,一則事隔多年,二則官官相護,也就沒有人敢追究往事了。 「一日夫妻,百日恩義」又作「一夜夫妻百日恩」,是說應珍視夫妻深情。
⑼ 張鴻漸的原文
張鴻漸,永平人[1]。年十八,為郡名士。時盧龍令趙某貪暴,人民共苦 之。有范生被杖斃[2],同學忿其冤,將鳴部院[3],求張為刀筆之詞[4],約 其共事。張許之,妻方氏,美而賢,聞其謀,諫曰:「大凡秀才作事,可以 共勝,而不可以共敗:勝則人人貪天功[5],一敗則紛然瓦解[6],不能成聚。 今勢力世界,曲直難以理定;君又孤,脫有翻覆,急難者誰也[7]!」張服其 言,悔之,乃婉謝諸生[8],但為創詞而去[9]。質審一過,無所可否,趙以 巨金納大僚,諸生坐結黨被收[10],又追捉刀人[11]。
張懼,亡去。至鳳翔界[12],資斧斷絕。日既暮,踟躇曠野,無所歸宿。 歘睹小村,趨之。老摳方出闔扉,見生,問所欲為。張以實告,嫗曰:「飲 食床榻,此都細事;但家無男子,不便留客。」張曰:「仆亦不敢過望,但 容寄宿門內,得避虎狼足矣。」嫗乃令人,閉門,授以草薦,囑日:「我憐 客無歸,私容止宿,未明宜早去,恐吾家小娘子聞知,將便怪罪。「嫗去, 張倚壁假寐。忽有籠燈晃耀,見嫗導一女郎出。張急避暗處,微窺之,二十 許麗人也,及門,見草薦,詰嫗。嫗實告之,女怒曰:「一門細弱[13],何 得容納匪人[14]!」即問:「其人焉住?」張懼,出伏階下。女審詰邦族, 色稍霽,曰,「幸是風雅士,不妨相留。然老奴竟不關白[15],此等草草, 豈所以待君子。」命嫗引客入舍。俄頃,羅酒漿,品物精潔;既而設錦裀於 榻。張甚德之,因私詢其姓氏。嫗曰:「吾家施氏,太翁夫人俱謝世,止遺 三女。適所見,長姑舜華也。」嫗去。張視幾上有《南華經》注[16],因取 就枕上,伏榻翻閱。忽舜華推扉入。張釋卷,搜覓冠履。女即榻捺坐曰:「無 須,無須!」因近榻坐,腆然曰:「妾以君風流才士,欲以門戶相托[17]遂 犯瓜李之嫌[18]。得不相遐棄否[19]?」張皇然不知所對,但雲:「不相瞞, 小生家中,固有妻耳。」女笑曰:「此亦見君誠篤,顧亦不妨。既不嫌憎, 明日當煩媒的。」言已,欲去。張探身挽之,女亦遂留。未曙即起,以金贈 張日:「君持作臨眺之資[20];向暮,宜晚來,恐傍人所窺。」張如其言, 早出晏歸,半年以為常。
一日,歸頗早,至其處,村舍全無,不勝驚怪。方徘徊間,聞嫗雲:」 來何早也!」一轉盼間,則院落如故,身固已在窒中矣,益異之。舜華自內 出,笑曰:「君疑妾耶?實對君言:妾,狐仙也,與君固有夙緣。如必見怪, 請即別。」張戀其美,亦安之。夜謂女曰:「卿既仙人,當千里一息耳[21]。 小生離家三年,念妻孥不去心,能攜我一歸乎?」女似不悅,曰:「琴瑟之 情,妾自分子君為篤[22];君守此念彼,是相對綢繆者,皆妄也!」張謝曰:「卿何出此言。諺雲:『一日夫妻,百日恩義。』後日歸念卿時,亦猶今日 之念彼也。設得新忘故,卿何取焉?」女乃笑曰:「妾有褊心:於妾,願君 之不忘;於人,願君之忘之也。然欲暫歸,此復何難:君家用尺耳。」遂把 袂出門,見道路昏暗,張逡巡不前。女曳之走,無幾時,曰:「至矣。君歸, 妾且去。」張停足細認,果見家門。逾詭垣入[23],見室中燈火猶熒。近以 兩指彈扉。內問為誰,張具道所來。內秉燭啟關,真方氏也,兩相驚喜,握 手入帷。見兒卧床上,慨然曰:「我去時兒寸及膝,今身長如許矣!」夫婦 依倚,恍如夢寐。張歷述所遭。問及訟獄,始知諸生有瘦死者[24],有遠徒 者[25],益服妻之遠見。方縱體入懷,曰:「君有佳偶,想不復念孤衾中有 零涕人矣!」張曰:「不念,胡以來也?我與彼雖雲情好,終非同類;獨其恩義難忘耳。」方曰:「君以我何人也?」張審視,竟非方氏,乃舜華也。 以手探之,一竹夫人耳[26]。大慚無語。女日:「君心可知矣!分當自此絕 矣:[27],猶幸未忘恩義,差足自贖[28]。」
過二三日,忽曰:「妾思痴情戀人,終無意味。君日怨我不相送,今適 欲至都,便道可以同去。」乃向床頭取竹夫人共跨之,令閉兩眸,覺離地不 遠,風聲颼颼。移時,尋落。女曰:「從此別矣。」方將叮囑,女去已渺。 悵立少時,聞村犬鳴吠,蒼茫中見樹木屋廬,皆故里景物,循途而歸。逾垣 叩戶,宛若前狀。方氏驚起,不信夫歸;詰證確實,始挑燈嗚咽而出。既相 見,涕不可抑[29]。張猶疑舜華之幻弄也;又見床卧一兒,如昨夕,因笑曰:「竹夫人又攜人耶?」方氏不懈,變色曰:「妾望君如歲[30],枕上啼痕 固在也。甫能相見,全無悲戀之情,何以為心矣!」張察其情真,始執臂欷 歔,具言其詳。問訟案所結,果如舜華言。方相感慨,聞門外有履聲,問之 不應。蓋里中有惡少甲,久窺方艷,是夜自別村歸,遙見一人逾垣去,謂必 赴淫約者,尾之入。甲故不甚識張,但伏聽之。及方氏亟問,乃日:「室中 何人也?」方諱言:「無之。」甲言:「竊聽已久,敬將以執好也。」方不 得已,以實告。甲曰;「張鴻漸大案未消,即使歸家,亦當縛送官府。」方 苦哀之,甲詞益狎逼。張忿火中燒,把刀直出,剁甲中顱。甲仆,猶號;又 連剁之,遂死。方曰:「事己至此,罪益加重。君速逃,妾請任其辜。」張 曰:「丈夫死則死耳,焉肯辱妻累子以求活耶!卿無顧慮,但令此子勿斷書 香[31],目即瞑矣。」天明,赴縣自首。趙以欽案中人[32],姑薄懲之。尋 由郡解都,械禁頗苦。
途中遇女子跨馬過,一老嫗捉鞚,蓋舜華也。張呼嫗欲語,淚隨聲墮。 女返轡,手啟障紗[33],訝曰:「表兄也,何至此?」張略述之。女曰:「依 兄平昔,便當掉頭不顧;然予不忍也,寒舍不遠,即邀公役同臨,亦可少助 資斧。」從去二三里,見一山村,樓閣高整。女下馬入,令嫗啟舍延客。既 而酒炙豐美,似所夙備。又使嫗出曰,「家中適無男子,張官人即向公役多 勸數觴,前途倚賴多矣。遣人措辦數十金為官人作費,兼酬兩客,尚未至也。」 二役竊喜,縱飲,不復言行。日漸暮,二役徑醉矣。女出,以手指械。械立 脫;曳張共跨一馬,駛如龍。少時,促下,曰:「君止此。妾與妹有青海之 約[34],又為君逗留一晌,久勞盼注矣。」張問:「後會何時?」女不答, 再問之,推墮馬下而去。既曉,問其地,太原也。遂至郡[35],賃屋授徒焉。 託名宮子遷。居十年,訪知捕亡浸怠,乃復逡巡東向。既近里門,不敢遽入, 俟夜深而後人。及門,則牆垣高固,不復可越,只得以鞭撾門。久之,妻始 出問。張低語之。喜極,納入,作呵叱聲,曰:「都中少用度,即當早歸, 何得遣汝半夜來?」入室,各道情事,始知二役逃亡未返。言次,簾外一少 婦頻來,張問伊誰,曰:「兒婦耳。」問:「兒安在?」曰:「赴郡大比未 歸[35]。」張涕下曰:「流離數年,兒已成立,不謂能繼書香,卿心血殆盡 矣!」話未已,子婦已溫酒炊飯,羅列滿幾。張喜慰過望。居數日,隱匿屋 榻,惟恐人知。一夜,方卧,忽聞人語騰沸,捶門甚厲。大懼,並起。聞人 言日:「有後門否?」益懼,急以門扇代梯,送張夜度垣而出;然後詣門問 故,乃報新貴者也[36]。方大喜,深悔張遁,不可追挽。
張是夜越莽穿榛,急不擇途;及明,困殆已極。初念本欲向西,問之途 人,則去京都通衢不遠矣。遂入鄉村,意將質衣而食。見一高門:有報條粘 壁上[37];近視,知為許姓,新孝廉也。頃之一翁自內出,張迎揖而告以情。
翁見儀客都雅,知非賺食者,延入相款。因諸所往,張託言:「設帳都門, 歸途遇寇。」翁留誨其少子。張略問官閥,乃京堂林下者[38];孝廉,其猶 子也。月余,孝廉偕一同榜歸[39],雲是水平張姓,十八九少年也。張以鄉 譜俱同:[40],暗中疑是其子;然邑中此姓良多,姑默之,至晚解裝,出「齒錄」[41],急借披讀[42],真子也。不覺淚下。共驚問之,乃指名曰:「張 鴻漸,即我是也。」備言其由,張孝廉抱父大哭。許叔侄慰勸,始收悲以喜。許即以金帛函字[43],致告憲台[44],父子乃同歸。方自聞報,日以張在亡為悲[45],忽白孝廉歸,感傷益痛。少時,父子並入,駭如天降,詢知 其故,始共悲喜。甲父見其子貴,禍心不敢復萌。張益厚遇之,又歷述當年 情狀,甲父感愧,遂相交好。
⑽ 「圍城」的意思是不是說鴻漸生活在「圍城」之中
記錢鍾書與《圍城》
一 錢鍾書寫《圍城》
錢鍾書在《圍城》的序里說,這本書是他「錙銖積累」寫成的。我是「錙銖積累」讀完的。每天晚上,他把寫成的稿子給我看,急切地瞧我怎樣反應。我笑,他也笑;我大笑,他也大笑。有時我放下稿子,和他相對大笑,因為笑的不僅是書上的事,還有書外的事。我不用說明笑什麼,反正彼此心照不宣。然後他就告訴我下一段打算寫什麼,我就急切地等著看他怎麼寫。他平均每天寫五百字左右。他給我看的是定稿,不再改動。後來他對這部小說以及其它「少作」都不滿意,恨不得大改特改,不過這是後話了。
鍾書選注宋詩,我曾自告奮勇,願充白居易的「老嫗」——也就是最低標准;如果我讀不懂,他得補充注釋。可是在《圍城》的讀者里,我卻成了最高標准。好比學士通人熟悉古詩文里詞句的來歷,我熟悉故事裡人物和情節的來歷。除了作者本人,最有資格為《圍城》做注釋的,該是我了。
看小說何需注釋呢?可是很多讀者每對一本小說發生興趣,就對作者也發生興趣,並把小說里的人物和情節當作真人實事。有的乾脆把小說的主角視為作者本人。高明的讀者承認作者不能和書中人物等同,不過他們說,作者創造的人物和故事,離不開他個人的經驗和思想感情。這話當然很對。可是我曾在一篇文章里指出:創作的一個重要成分是想像,經驗好比黑暗裡點上的火,想像是這個火所發的光;沒有火就沒有光,但光照所及,遠遠超過火點兒的大小①。創造的故事往往從多方面超越作者本人的經驗。要從創造的故事裡返求作者的經驗是顛倒的。作者的思想情感經過創造,就好比發過酵而釀成了酒;從酒里辯認釀酒的原料,也不容易。我有機緣知道作者的經歷,也知道釀成的酒是什麼原料,很願意讓讀者看看真人實事和虛構的人物情節有多少聯系,而且是怎樣的聯系。因為許多所謂寫實的小說,其實是改頭換面地敘寫自己的經歷,提升或滿足自己的感情。這種自傳體的小說或小說體的自傳,實在是浪漫的紀實,不是寫實的虛構。而《圍城》只是一部虛構的小說,盡管讀來好像真有其事,實有其人。
--------
①參看《事實—故事—真實》(《文學評論》一九八○年第三期十七頁)。
《圍城》里寫方鴻漸本鄉出名的行業是打鐵、磨豆腐,名產是泥娃娃。有人讀到這里,不禁得意地大哼一聲說:「這不是無錫嗎?錢鍾書不是無錫人嗎?他不也留過洋嗎?不也在上海住過嗎?不也在內地教過書嗎?」有一位專愛考據的先生,竟推斷出錢鍾書的學位也靠不住,方鴻漸就是錢鍾書的結論更可以成立了。
錢鍾書是無錫人,一九三三年畢業於清華大學,在上海光華大學教了兩年英語,一九三五年考取英庚款到英國牛津留學,一九三七年得副博士(B.Litt.)學位,然後到法國,入巴黎大學進修。他本想讀學位,後來打消了原意。一九三八年,清華大學聘他為教授,據那時候清華的文學院長馮友蘭先生來函說,這是破例的事,因為按清華舊例,初回國教書只當講師,由講師升副教授,然後升為教授。鍾書九、十月間回國,在香港上岸,轉昆明到清華任教。那時清華已並入西南聯大。他父親原是國立浙江大學教授,應老友廖茂如先生懇請,到湖南藍田幫他創建國立師范學院;他母親弟妹等隨叔父一家逃難住上海。一九三九年秋,鍾書自昆明回上海探親後,他父親來信來電,說自己老病,要鍾書也去湖南照料。師范學院院長廖先生來上海,反復勸說他去當英文系主任,以便伺候父親,公私兼顧。這樣,他就未回昆明而到湖南去了。一九四○年暑假,他和一位同事結伴回上海探親,道路不通,半途折回。一九四一年暑假,他由廣西到海防搭海輪到上海,准備小住幾月再回內地。西南聯大外語系主任陳福田先生到了上海特來相訪,約他再回聯大。值珍珠港事變,他就淪陷在上海出不去了。他寫過一首七律《古意》,內有一聯說:「槎通碧漢無多路,夢入紅樓第幾層」,另一首《古意》又說:「心如紅杏專春鬧,眼似黃梅詐雨晴」,都是寄託當時羈居淪陷區的悵望情緒。《圍城》是淪陷在上海的時期寫的。
鍾書和我一九三二年春在清華初識,一九三三年訂婚,一九三五年結婚,同船到英國(我是自費留學),一九三七年秋同到法國,一九三八年秋同船回國。我母親一年前去世,我蘇州的家已被日寇搶劫一空,父親避難上海,寄居我姐夫家。我急要省視老父,鍾書在香港下船到昆明,我乘原船直接到上海。當時我中學母校的校長留我在「孤島」的上海建立「分校」。二年後上海淪陷,「分校」停辦,我暫當家庭教師,又在小學代課,業余創作話劇。鍾書陷落上海沒有工作,我父親把自己在震旦女子文理學院授課的鍾點讓給他,我們就在上海艱苦度日。
有一次,我們同看我編寫的話劇上演,回家後他說:「我想寫一部長篇小說!」我非常高興,催他快寫。那時他正偷空寫短篇小說,怕沒有時間寫長篇。我說不要緊,他可以減少授課的時間,我們的生活很省儉,還可以更省儉。恰好我們的女傭因家鄉生活好轉要回去。我不勉強她,也不另覓女傭,只把她的工作自己兼任了。劈柴生火燒飯洗衣等等我是外行,經常給煤煙染成花臉,或熏得滿眼是淚,或給滾油燙出泡來,或切破手指。可是我急切要看鍾書寫《圍城》(他已把題目和主要內容和我講過),做灶下婢也心甘情願。
《圍城》是一九四四年動筆,一九四六年完成的。他就像原《序》所說:「兩年裡憂世傷生」,有一種惶急的情緒,又忙著寫《談藝錄》;他三十五歲生日詩里有一聯:「書癖鑽窗蜂未出,詩情繞樹鵲難安」,正是寫這種兼顧不來的心境。那時候我們住在錢家上海避難的大家庭里,包括鍾書父親一家和叔父一家。兩家同住分炊,鍾書的父親一直在外地,鍾書的弟弟妹妹弟媳和侄兒女等已先後離開上海,只剩他母親沒走,還有一個弟弟單身留在上海;所謂大家庭也只像個小家庭了。
以上我略敘鍾書的經歷、家庭背景和他撰寫《圍城》時的處境,為作者寫個簡介。下面就要為《圍城》做些註解。
鍾書從他熟悉的時代、熟悉的地方、熟悉的社會階層取材。但組成故事的人物和情節全屬虛構。盡管某幾個角色稍有真人的影於,事情都子虛烏有;某些情節略具真實,人物卻全是捏造的。
方鴻漸取材於兩個親戚:一個志大才疏,常滿腹牢騷;一個狂妄自大,愛自吹自唱。兩人都讀過《圍城》,但是誰也沒自認為方鴻漸,因為他們從未有方鴻漸的經歷。鍾書把方鴻漸作為故事的中心,常從他的眼裡看事,從他的心裡感受。不經意的讀者會對他由了解而同情,由同情而關切,甚至把自己和他合而為一。許多讀者以為他就是作者本人。法國十九世紀小說《包法利夫人》的作者福婁拜曾說:「包法利夫人,就是我。」那麼,錢鍾書照樣可說:「方鴻漸,就是我。」不過還有許多男女角色都可說是錢鍾書,不光是方鴻漸一個。方鴻漸和錢鍾書不過都是無錫人罷了,他們的經歷遠不相同。
我們乘法國郵船阿多士Ⅱ(Athos Ⅱ)回國,甲板上的情景和《圍城》里寫的很像,包括法國警官和猶太女人調情,以及中國留學生打麻將等等。鮑小姐卻純是虛構。我們出國時同船有一個富有曲線的南洋姑娘,船上的外國人對她大有興趣,把她看作東方美人。我們在牛津認識一個由未婚夫資助留學的女學生,聽說很風流。牛津有個研究英國語文的埃及女學生,皮膚黑黑的,我們兩人都覺得她很美。鮑小姐是綜合了東方美人、風流未婚妻和埃及美人而摶捏出來的。鍾書曾聽到中國留學生在郵船上偷情的故事,小說里的方鴻漸就受了鮑小姐的引誘。鮑魚之肆是臭的,所以那位小姐姓鮑。
蘇小姐也是個復合體。她的相貌是經過美化的一個同學。她的心眼和感情屬於另一個;這人可一點不美。走單幫販私貨的又另是一人。蘇小姐做的那首詩是鍾書央我翻譯的,他囑我不要翻得好,一般就行。蘇小姐的丈夫是另一個同學,小說里亂點了鴛鴦譜。結婚穿黑色禮服,白硬領圈給汗水浸得又黃又軟的那位新郎,不是別人,正是鍾書自己。因為我們結婚的黃道吉日是一年裡最熱的日子。我們的結婚照上,新人、伴娘、提花籃的女孩子、提紗的男孩子,一個個都像剛被警察拿獲的扒手。
趙辛媚是由我們喜歡的一個五六歲的男孩子變大的,鍾書為他加上了二十多歲年紀。這孩子至今沒有長成趙辛媚,當然也不可能有趙辛媚的經歷。如果作者說:「方鴻漸,就是我,」他准也會說:「趙辛媚,就是我。」
有兩個不甚重要的人物有真人的影子,作者信手拈來,未加融化,因此那兩位相識都「對號入座」了。一位滿不在乎,另一位聽說很生氣。鍾書誇張了董斜川的一個方面,未及其他。但董斜川的談吐和詩句,並沒有一言半語抄襲了現成,全都是捏造的。褚慎明和他的影子並不對號。那個影子的真身比褚慎明更誇張些呢。有一次我和他同乘火車從巴黎郊外進城,他忽從口袋裡掏出一張紙,上面開列了少女選擇丈夫的種種條件,如相貌、年齡、學問、品性、家世等等共十七八項,逼我一一批分數,並排列先後。我知道他的用意,也知道他的對象,所以小小翼翼地應付過去。他接著氣呼呼地對我說:「她們說他(指鍾書)『年少翩翩』,你倒說說,他『翩翩』不『翩翩』。」我應該厚道些,老實告訴他,我初識鍾書的時候,他穿一件青布大褂,一雙毛布底鞋,戴一副老式大眼鏡,一點也不『翩翩』。可是我瞧他認為我該和他站在同一立場,就忍不住淘氣說:「我當然最覺得他『翩翩』。」他聽了怫然,半天不言語。後來我稱贊他西裝筆挺,他驚喜說:「真的嗎?我總覺得自己的衣服不挺,每星期洗熨一次也不如別人的挺。」我肯定他衣服確實筆挺,他才高興。其實,褚慎明也是個復合體,小說里的那杯牛奶是另一人喝的。那人也是我們在巴黎時的同伴,他尚未結婚,曾對我們講:他愛「天仙的美」,不愛「妖精的美」。他的一個朋友卻欣賞「妖精的美」,對一個牽狗的妓女大有興趣,想「叫一個局」,把那妓女請來同喝點什麼談談話。有一晚,我們一群人同坐咖啡館,看見那個牽狗的妓女進另一家咖啡館去了。「天仙美」的愛慕者對「妖精美」的愛慕者自告奮勇說:「我給你去把她找來。」他去了好久不見回來,鍾書說:「別給蜘蛛精網在盤絲洞里了,我去救他吧。」鍾書跑進那家咖啡館,只見「天仙美」的愛慕者獨坐一桌,正在喝一杯很燙的牛奶,四圍都是妓女,在竊竊笑他。鍾書「救」了他回來。從此,大家常取笑那杯牛奶,說如果叫妓女,至少也該喝杯啤酒,不該喝牛奶。準是那杯牛奶作崇,使鍾書把褚慎明拉到飯館去喝奶;那大堆的葯品准也是即景生情,由那杯牛奶生發出來的。
方遯翁也是個復合體。讀者因為他是方鴻漸的父親,就確定他是鍾書的父親,其實方遯翁和他父親只有幾分相像。我和鍾書訂婚前後,鍾書的父親擅自拆看了我給鍾書的信,大為贊賞,直接給我寫了一封信,鄭重把鍾書託付給我。這來很像方遯翁的作風。我們淪陷在上海時,他來信說我「安貧樂道」,這也很像方遯翁的語氣。可是,如說方遯翁有二三分像他父親,那麼,更有四五分是像他叔父,還有幾分是捏造,因為親友間常見到這類的封建家長。鍾書的父親和叔父都讀過《圍城》。他父親莞爾而笑;他叔父的表情我們沒看見。我們夫婦常私下捉摸,他們倆是否覺得方遯翁和自己有相似之處。
唐曉芙顯然是作者偏愛的人物,不願意把她嫁給方鴻漸。其實,作者如果讓他們成為眷屬,由眷屬再吵架鬧翻,那麼,結婚如身陷圍城的意義就闡發得更透徹了。方鴻漸失戀後,說趙辛楣如果娶了蘇小姐也不過爾爾,又說結婚後會發現娶的總不是意中人。這些話都很對。可是他究竟沒有娶到意中人,他那些話也就可釋為聊以自慰的話。
至於點金銀行的行長,「我你他」小姐的父母等等,都是上海常見的無錫商人,我不再一一注釋。
我愛讀方鴻漸一行五人由上海到三閭大學旅途上的一段。我沒和鍾書同到湖南去,可是他同行的五人我全認識,沒一人和小說里的五人相似,連一絲影兒都沒有。王美玉的卧房我倒見過:床上大紅綢面的被子,疊在床里邊;桌上大圓鏡子,一個女人脫了鞋坐在床邊上,旁邊煎著大半臉盆的鴉片。那是我在上海尋找住房時看見的,向鍾書形容過。我在清華做學生的時期,春假結伴旅遊,夜宿荒村,睡在鋪乾草的泥地上,入夜夢魘,身下一個小娃娃直對我嚷:「壓住了我的紅棉襖」,一面用手推我,卻推不動。那番夢魘,我曾和鍾書講過。蛆叫「肉芽」,我也曾當作新鮮事告訴鍾書。鍾書到湖南去,一路上都有詩寄我。他和旅伴遊雪竇山,有紀游詩五古四首,我很喜歡第二第三首,我不妨抄下,作為真人實事和小說的對照。
天風吹海水,屹立作山勢;浪頭飛碎白,積雪疑幾世。我常觀乎山,起伏有水致;蜿蜒若沒骨,皺具波濤意。乃知水與山,思各出其位,譬如豪傑人,異量美能備。固哉魯中叟,祗解別位智。
山容太古靜,而中藏瀑布,不舍晝夜流,得雨勢更怒。辛酸亦有淚,貯胸敢傾吐;略似此山然,外勿改其度。相契默無言,遠役喜一晤。微恨多游蹤,藏焉未為固。衷曲莫浪陳,悠悠彼行路。
小說里只提到游雪竇山,一字未及游山的情景。游山的自是游山的人,方鴻漸、李梅亭等正忙著和王美玉打交道呢。足見可捏造的事豐富得很,實事盡可拋開,而且實事也擠不進這個捏造的世界。
李梅亭途遇寡婦也有些影子。鍾書有一位朋友是忠厚長者,旅途上碰到一個自稱落難的寡婦;那位朋友資助了她,後來知道是上當。我有個同學綽號「風流寡婦」,我曾向鍾書形容她臨睡洗去脂粉,臉上眉眼口鼻都沒有了。大約這兩件不相乾的事湊出來一個蘇州寡婦,再碰上李梅亭,就生出「倷是好人」等等妙語奇文。
證處厚的夫人使我記起我們在上海一個郵局裡看見的女職員。她頭發枯黃,臉色蒼白,眼睛斜撇向上,穿一件淺紫色麻紗旗袍。我曾和鍾書講究,如果她皮膚白膩而頭發細軟烏黑,淺紫的麻紗旗袍換成線條柔軟的深紫色綢旗袍,可以變成一個美人。汪太太正是這樣一位美人,我見了似曾相識。
范小姐、劉小姐之流想必是大家熟悉的,不必再介紹。孫柔嘉雖然跟著方鴻漸同到湖南又同回上海,我卻從未見過。相識的女人中間(包括我自己),沒一個和她相貌相似,但和她稍多接觸,就發現她原來是我們這個圈子裡最尋常可見的。她受過高等教育,沒什麼特長,可也不笨;不是美人,可也不醜;沒什麼興趣,卻有自己的主張。方鴻漸「興趣很廣,毫無心得」;她是毫無興趣而很有打算。她的天地極小,只局限在「圍城」內外。她所享的自由也有限,能從城外擠入城裡,又從城裡擠出城外。她最大的成功是嫁了一個方鴻漸,最大的失敗也是嫁了一個方鴻漸。她和方鴻漸是芸芸知識分子間很典型的大婦。孫柔嘉聰明可喜的一點是能畫出汪太太的「扼要」:十點紅指甲,一張紅嘴唇。一個年輕女子對自己又羨又妒又瞧不起的女人,會有這種尖刻。但這點聰明還是鍾書賦與她的。鍾書慣會抓住這類「扼要」,例如他能抓住每個人聲音里的「扼要」,由聲音辨別說話的人,盡管是從未識面的人。
也許我正像堂吉訶德那樣,揮劍搗毀了木偶戲台,把《圍城》里的人物斫得七零八落,滿地都是硬紙做成的斷肢殘骸。可是,我逐段閱讀這部小說的時候,使我放下稿子大笑的,並不是發現了真人實事,卻是看到真人實事的一鱗半爪,經過拼湊點化,創出了從未相識的人,捏造了從未想到的事。我大笑,是驚喜之餘,不自禁地表示「我能拆穿你的西洋鏡」。鍾書陪我大笑,是了解我的笑,承認我笑得不錯,也帶著幾分得意。
可能我和堂吉訶德一樣,做了非常掃興的事。不過,我相信,這來可以說明《圍城》和真人實事的關系。
二 寫《圍城》的錢鍾書
要認識作者,還是得認識他本人,最好從小時候起。
鍾書一出世就由他伯父抱去撫養,因為伯父沒有兒子。據錢家的「墳上風文」,不旺長房旺小房;長房往往沒有子息,便有,也沒出息,伯父就是「沒出息」的長子。他比鍾書的父親大十四歲,二伯父早亡,他父親行二,叔父行四,兩人是同胞雙生,鍾書是長孫,出嗣給長房。伯父為鍾書連夜冒雨到鄉間物色得一個壯健的農婦;她是寡婦,遺腹子下地就死了,是現成的好奶媽(鍾書稱為「姆媽」)。姆媽一輩於幫在錢家,中年以後,每年要獃獃的發一陣子呆,家裡人背後稱為「痴姆媽」。她在鍾書結婚前特地買了一隻翡翠鑲金戒指,准備送我做見面禮。有人哄她那是假貨,把戒指騙去,姆媽氣得大發瘋,不久就去世了,我始終沒見到她。
鍾書自小在大家庭長大,和堂兄弟的感情不輸親兄弟。親兄弟、堂兄弟共十人,鍾書居長。眾兄弟間,他比較稚鈍,孜孜讀書的時候,對什麼都沒個計較,放下書本,又全沒正經,好像有大量多餘的興致沒處寄放,專愛胡說亂道。錢家人愛說他吃了痴姆媽的奶,有「痴氣」。我們無錫人所謂「痴」,包括很多意義:瘋、傻、憨、稚氣、呆氣、淘氣等等。他父母有時說他「痴顛不拉」、「痴舞作法」、「嘸著嘸落」(「著三不著兩」的意思——我不知正確的文字,只按鄉音寫)。他確也不像他母親那樣沉默寡言、嚴肅謹慎,也不像他父親那樣一本正經。他母親常抱怨他父親「憨」。也許鍾書的「痴氣」和他父親的憨厚正是一脈相承的。我曾看過他們家的舊照片。他的弟弟都精精壯壯,唯他瘦弱,善眉善眼的一副忠厚可憐相。想來那時候的「痴氣」只是稚氣、呆氣,還不會淘氣呢。
鍾書周歲「抓周」,抓了一本書,因此取名「鍾書」。他出世那天,恰有人送來一部《常州先哲叢書》,伯父已為他取名「仰先」,字「哲良」。可是周歲有了「鍾書」這個學名,「仰先」就成為小名,叫作「阿先」。但「先兒」、「先哥」好像「亡兒」、「亡兄」,「先」字又改為「宣」,他父親仍叫他「阿先」。(他父親把鍾書寫的家信一張張帖在本子上,有厚厚許多本,親手帖上題簽「先兒家書(一)(二)(三)……」;我還看到過那些本子和上面貼的信。)伯父去世後,他父親因鍾書愛胡說亂道,為他改字「默存」,叫他少說話的意思。鍾書對我說:「其實我喜歡『哲良』,又哲又良——我閉上眼睛,還能看到伯伯給我寫在練習簿上的『哲良』。」這也許因為他思念伯父的緣故。我覺得他確是又哲又良,不過他「痴氣」盎然的胡說亂道,常使他不哲不良——假如淘氣也可算不良。「默存」這個號顯然沒有起克製作用。
伯父「沒出息」,不得父母歡心,原因一半也在伯母。伯母娘家是江陰富戶,做顏料商發財的,有七八隻運貨的大船。鍾書的祖母娘家是石塘灣孫家,官僚地主,一方之霸。婆媳彼此看不起,也影響了父子的感情。伯父中了秀才回家,進門就挨他父親一頓打,說是「殺殺他的勢氣」;因為鍾書的祖父雖然有兩個中舉的哥哥,他自己也不過是個秀才。鍾書不到一歲,祖母就去世了。祖父始終不喜歡大兒子,鍾書也是不得寵的孫子。
鍾書四歲(我紀年都用虛歲,因為鍾書只記得虛歲,而鍾書是陽歷十一月下旬生的,所以周歲當減一歲或二歲)由伯父教他識字。伯父是慈母一般,鍾書成天跟著他。伯父上茶館,聽說書,鍾書都跟去。他父親不便干涉,又怕慣壞了孩子,只好建議及早把孩子送入小學。鍾書六歲入秦氏小學。現在他看到人家大講「比較文學」,就記起小學里造句:「狗比貓大,牛比羊大」;有個同學比來比去,只是「狗比狗大,狗比狗小」,挨了老師一頓罵。他上學不到半年,生了一場病,伯父捨不得他上學,藉此讓他停學在家。他七歲,和比他小半歲的常弟鍾韓同在親戚家的私塾附學,他念《毛詩》,鍾韓念《爾雅》。但附學不便,一年後他和鍾韓都在家由伯父教。伯父對鍾書的父親和叔父說:「你們兩兄弟都是我啟蒙的,我還教不了他們?」父親和叔父當然不敢反對。
其實鍾書的父親是由一位族兄啟蒙的。祖父認為鍾書的父親笨,叔父聰明,而伯父的文筆不頂好。叔父反正聰明,由伯父教也無妨;父親笨,得請一位文理較好的族兄來教。那位族兄嚴厲得很,鍾書的父親挨了不知多少頓痛打。伯父心疼自己的弟弟,求了祖父,讓兩個弟弟都由他教。鍾書的父親挨了族兄的痛打一點不抱怨,卻別有領會。他告訴鍾書:「不知怎麼的,有一天忽然給打得豁然開通了。」
鍾書和鍾韓跟伯父讀書,只在下午上課。他父親和叔父都有職業,家務由伯父經管。每天早上,伯父上茶館喝茶,料理雜務,或和熟人聊天。鍾書總跟著去。伯父化一個銅板給他買一個大酥餅吃(據鍾書比給我看,那個酥餅有飯碗口大小,不知是真有那麼大,還是小兒心目中的餅大);又化兩個銅板,向小書鋪子或書攤租一本小說給他看。家裡的小說只有《西遊記》、《水滸》、《三國演義》等正經小說。鍾書在家裡已開始囫圇吞棗地閱讀這類小說,把「同呆 子」讀如「豈子」,也不知《西遊記》里的「獃子」就是豬八戒。書攤上租來的《說唐》、《濟公傳》、《七俠五義》之類是不登大雅的,家裡不藏。鍾書吃了酥餅就孜孜看書,直到伯父叫他回家。回家後便手舞足蹈向兩個弟弟演說他剛看的小說:李元霸或裴元慶或楊林(我記不清)一錘子把對手的槍打得彎彎曲曲等等。他納悶兒的是,一條好漢只能在一本書里稱雄。關公若進了《說唐》,他的青龍堰月刀只有八十斤重,怎敵得李元霸的那一對八百斤重的錘頭子;李元霸若進了《西遊記》,怎敵得過孫行者的一萬三千斤的金箍(我們在牛津時,他和我講哪條好漢使哪種兵器,重多少斤,歷歷如數家珍)。妙的是他能把各件兵器的斤兩記得爛熟,卻連阿拉伯數字的1、2、3都不認識。鍾韓下學回家有自己的父親教,伯父和鍾書卻是「老鼠哥哥同年伴兒」。伯父用繩子從高處掛下一團棉花,教鍾書上、下、左、右打那四棉花,說是打「棉花拳」,可以練軟功。伯父愛喝兩口酒。他手裡沒多少錢,只能買些便宜的熟食如醬豬舌之類下酒,哄鍾書那是「龍肝鳳髓」,鍾書覺得其味無窮。至今他喜歡用這類名稱,譬如洋火腿在我家總稱為「老虎肉」。他父親不敢得罪哥哥,只好伺機把鍾書抓去教他數學;教不會,發狠要打又怕哥哥聽見,只好擰肉,不許鍾書哭。鍾書身上一塊青、一塊紫,晚上脫掉衣服,伯父發現了不免心疼氣惱。鍾書和我講起舊事,對父親的著急不勝同情,對伯父的氣惱也不勝同情,對自己的忍痛不敢哭當然也同情,但回憶中只覺得滑稽又可憐。我笑說:痛打也許能打得「豁然開通」,擰,大約是把竅門擰塞了。鍾書考大學,數學只考得十五分。
鍾書小時候最樂的事是跟伯母回江陰的娘家去;伯父也同去(堂姊已出嫁)。他們往往一住一兩個月。伯母家有個大庄園,鍾書成天跟著莊客四處田野里閑逛。他常和我講田野的景色。一次大雷雨後,河邊樹上掛下一條大綠蛇,據說是天雷打死的。伯母娘家全家老少都抽大煙,後來伯父也抽上了。鍾書往往半夜醒來,跟著伯父伯母吃半夜餐。當時快樂得很,回無錫的時候,吃足玩夠,還穿著外婆家給做的新衣。可是一回家他就擔憂,知道父親要盤問功課,少不了挨打。父親不敢當著哥哥管教鍾書,可是抓到機會,就著實管教,因為鍾書不但荒了功課,還養成不少壞習氣,如晚起晚睡、貪吃貪玩等。
一九一九年秋天,我家由北京回無錫。我父母不想住老家,要另找房子。親友介紹了一處,我父母去看房子,帶了我同去。鍾書家當時正租居那所房子。那是我第一次上他們錢家的門,只是那時兩家並不相識。我記得母親說,住在那房子里的一位女眷告訴她,搬進以後,沒離開過葯罐兒。那所房子我家沒看中;錢家雖然嫌房子陰暗,也沒有搬出。他們五年後才搬入七尺場他們家自建的新屋。我記不起那次看見了什麼樣的房子、或遇見了什麼人,只記得門口下車的地方很空曠,有兩棵大樹;很高的白粉牆,粉牆高處有一個個砌著鏤空花的方窗洞。鍾書說我記憶不錯,還補充說,門前有個大照牆,照牆後有一條河從門前流過。他說,和我母親說話的大約是嬸母,因為叔父嬸母住在最外一進房子里,伯父伯母和他住中間一進,他父母親伺奉祖父住最後一進。
我女兒取笑說:「爸爸那時候不知在哪兒淘氣呢。假如那時候爸爸看見媽媽那樣的女孩子,准摳些鼻牛來彈她。」鍾書因此記起舊事說,有個女裁縫常帶著個女兒到他家去做活;女兒名寶寶,長得不錯,比他大兩三歲。他和鍾韓一次抓住寶寶,把她按在大廳隔扇上,鍾韓拿一把削鉛筆的小腳刀作勢刺她。寶寶大哭大叫,由大人救援得免。兄弟倆覺得這番勝利當立碑紀念,就在隔肩上刻了「刺寶寶處」四個字。鍾韓手巧,能刻字,但那四個字未經簡化,刻來煞是費事。這大概是頑童剛開始「知慕少艾」的典型表現。後來房子退租的時候,房主提出賠償損失,其中一項就是隔扇上刻的那四個不成形的字,另一項是鍾書一人乾的壞事,他在後園「挖人參」,把一棵玉蘭樹的根刨傷,那棵樹半枯了。
鍾書十一歲,和鍾韓同考取東林小學一年級,那是四年制的高等小學。就在那年秋天,伯父去世。鍾書還未放學,經家人召回,一路哭著趕回家去,哭叫「伯伯」,伯父已不省人事。這是他生平第一次遭受的傷心事。
伯父去世後,伯母除掉長房應有的月錢以外,其它費用就全由鍾書父親負擔了。伯母娘家敗得很快,兄弟先後去世,家裡的大貨船逐漸賣光。鍾書的學費、書費當然有他父親負擔,可是學期中間往往添買新課本,鍾書沒錢買,就沒有書;再加他小時候貪看書攤上伯父為他租的小字書,看壞了眼睛,坐在教室後排,看不見老師黑板上寫的字,所以課常上老師講什麼,他茫無所知。練習簿買不起,他就用伯父生前親手用毛邊紙、紙捻子為他釘成的本子,老師看了直皺眉。練習英文書法用鋼筆。他在開學的時候有一支筆桿、一個鋼筆尖,可是不久筆尖撅斷了頭。同學都有許多筆尖,他只有一個,斷了頭?/div>